“阿遵。”
二人闻声都抬起了头,见他立于门边。
卢遵和玉娘吩咐了两句,走来与他道:“表兄,何事?”
柳宗元没有答他,只引他从廊下一直走到书房。他也不再多言,心想可能是家中有要紧事相商。
柳宗元坐在他一旁,看着他的面容:“你几年前到桂州赴任,可知柳州近来如何?”
卢遵这才见身旁之人形容憔悴,双目失神,不由愣怔片刻,才悠悠说道。
“荒山瘴疠之地,就算在下州里也极险远……下辖诸县,大都田少民贫,旧俗粗野,蛮族风物也大异中原。”卢遵轻叹一声,“我在全义听说那里流民离散,官府也没有好法子。”
“比之播州呢?”他眼睫微颤。
“恐怕又好过播州数倍。”
“好,如我所想……柳州虽亦为下州,但犹胜播川,梦得本不应至此。”柳宗元露出一丝笑意。
卢遵蹙起眉,迟疑道:“刘先生他……”
“不,是我被贬到柳州。”
柳宗元心中不免又升起几分苦涩,略微垂下了眼帘。看卢遵神情,他应该已经猜到一二。
“诗和流言,也传到家了吧?”
卢遵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制书,梦得为播州刺史,安平为漳州刺史,宣英和陈君,各去汀州、封州。”
柳宗元颤着声。
“回京时,你也见过梦得的母亲,她年事已高,何况我与梦得交契最重。”
他侧过身,凝视着门外透进来的光。晴昼的日色覆在他的面容很是苍白,只投下眼睫、鼻梁和双唇的影,而眸中涌动的清光异常明亮。
“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我不忍梦得之穷。”
柳宗元悲戚地闭上了眼,流下一行清泪。
“如此一去,往复万里……我已失慈母,此事万无母子俱往之理。”
他长叹一声,缓缓睁开眼,颓然失神地巡检着屋中之物,终于在书案停下,才笑道:
“我已拟好奏章,愿能以柳易播。”
卢遵极少见他如此悲恸,离了座来到他身旁,倾身扶他:“表兄,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宗元像是未听见,只摇头低语:“我纵使再获罪,死亦无恨。”
就像他在永州给亲故、官员写下的那些诉说境遇的书信,他怀着愿望和期待,又一次次见到期望落空、远如天际,直到他心如死灰。转圜的余地,像是从来都没有,这一回又想妄图期盼什么?如果能被应允,或许就足够幸运了。
他侧目便能看见那张与母亲、舅父肖似的温润面庞,不禁又泪涌而出:
“阿遵,这回你不要再伴我了,你留在京城吧……我本有咎愆在身,拖累你和十郎太多年,舅父、舅母也念着你,不要、不要再与我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