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老族长从口袋里颤颤巍巍拿出一卷不知包着什么的手绢,他慢慢掀开,露出一只形状奇特花纹诡异的虫子尸体:“就是这个。”
经过东皇茗研究调查,这个陌生的虫子是被人偷偷从地下搬运的外来物种,它们不仅会从根上破坏植物的健康,还会传染未知疾病,可以说将它们送进龙城的人是抱了断龙城根本的目的。幸好枣树家族与其进行了艰难斗争,已经将虫子身上携带的病菌耗死,否则龙城现在停止开花结果的,就不止是枣树了。
“有谁知道哪个族吃这个虫子?”东皇茗用音响问,一棵狗尾巴草摇摇脑袋,表示看到一种蚯蚓喜欢吃。
在狗尾巴草的索引下,东皇茗很顺利地从入海河沿岸寻到了这一蚯蚓种族,她用随身携带的语言翻译器与蚯蚓族达成了共识,蚯蚓拖家带口在枣树生病最严重的地方安了家。没过多久,这片枣树枯枝的寂静岭中,所有的外来虫子物种都被蚯蚓一族啃食殆尽。蚯蚓们吃完了虫子,有的往更深的土壤里钻,有的带着家人通过地下暗道去往了另一片田地。
枣树们赶着暮春,纷纷抓紧时间开始抽芽,开花,引来蜜蜂蝴蝶,没过多久花苞的子房就挂上了幼果。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个别枣树重新发芽后,长出来的叶子像一窝一窝的杂草,一坨一坨堆积在枝头,样貌十分丑陋。东皇茗手起刀落,将病变的纸条砍得一干二净。
“唉,枣疯病。”情绪一直低落,始终保持沉默的冰原突然叹气:“灵魂受过折磨的植物似乎都会变成这样。”
听到冰原出声说话,行政助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表示冰原已经在慢慢脱离抑郁状态了。“没事,及时砍了就好,这样不仅能让它重新找到生存的秩序,还能有效预防植株间的传染。”东皇茗对冰原微笑,音响的声音依然机械冰凉:“今年收成时节,抽打枝条的时候稍微用点力,有痛苦作比较,它们会更容易找到活着的快乐,明年也会长得更好。”东皇茗的话不知怎么戳到了冰原沉睡已久的神经,他热情地感谢东皇茗的帮忙,表示愿意给她提供一切资源,只要她留在龙城。但东皇茗已经事先答应了京上开发荒漠,只能婉言谢绝。
送走东皇茗后,冰原惋惜地看着起飞的飞机说:“植物界什么时候能生出更多东极星啊……”行政助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得好好感谢咱家大于,要不是这孩子,东皇茗复活之后怎么可能第一时间来龙城。”上一世的冰原捡了产后抑郁喝药自尽的躯壳,刚复生的时候同样是情绪低落,无限崩溃。要不是黄夏坚决把小于荧交给她养,她都不知道自己得花多长时间走出身体内外遍布伤痕、走姿臃肿怪异、用力咳嗽还漏尿的阴霾。
幸亏那具躯壳无人问津,她也不用掺和已有的伦理矛盾。虽然带孩子过程磕磕碰碰,总是操不完的心,有吵不完的架,如今看到自己亲手带大的养女如此懂事,冰原总算感觉否极泰来,身上充满了力量。
自从完成答辩,于荧感觉自己的业余时间一下就空了出来。理论上她只需要完成没修完的课程,参加必要的实践活动,然后再根据是否继续攻博的需要撰写高分论文即可。于荧本想一步到位,继续跟着现在的导师温玫深造,可惜导师目前只有指导硕士的资格。而且由于海平面不断上升,石城的很多高校都在圣城筹备新的校区,当地居民也都开始相继往一二阶梯城市转移,于荧目前所在校区的各个学院都停止了新一年的招生工作。而且温玫老师的职业规划有变,她计划带完于荧就考公务员,去首都从政。
有一天傍晚,温玫突然发现自己的行程撞时间了,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于荧帮她去西南的一所高校拿所需要的资料。刚来到这号称8D魔都的城市,于荧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直到她跟着导航顺着楼梯爬上爬下三个小时,却总是无法到达距离机场不到二里地的指定等候区。看到自己的定位点的确是目标地点,而周边却不是对应的陈设,于荧晕头转向。
迟迟等不到于荧出来,一身便装的山芋给于荧拨通电话:“鱼你在啷个嗦?我看不见你噻。”于荧左瞧瞧又看看:“我站的地方是一楼啊……为啥下边还是楼……地铁居然从楼……!!”此时身边一列火车从头顶呼啸而过,把于荧后面的话掩盖掉了。
根据于荧的描述,山芋点了点面前的空气,凭空把监视器拉出来,将红点重合的二维地图挪成一条直线,竖着上下拉开,摊平的平面直角坐标系瞬间变成了立体的三维坐标。山芋仔细一看,于荧此时在他的正下方五层楼的位置。
等对接完所有资料,山城突然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山火。山芋穿着消防服,正准备与战友们往火势最猛的地方冲,突然发现于荧也在,他惊得眼睛瞪得浑圆:“你咋个来了?”
“来都来了,搭把手。”于荧说完,就跟着消防队伍往火里钻。山芋此时比围观的群众还要慌乱,于荧既没有戴护具,又没有拿工具,万一出点啥事,他该怎么向龙城石城还有黄夏季雪交代。于荧一边靠近火海,一边从山林的叶片上凝液体水,可这些水还没触碰到山火便彻底蒸发掉了。此时的山火火焰就是疯狂舔舐夜空的彤云,跳跃得猖狂而凌冽,似乎在为于荧的愚蠢举动发出嘲笑。
旁边有经验十足的消防员提出,利用风向在山脊另一边再放一把火,人为制造隔离带以毒攻毒。于荧听得目瞪口呆,但人们觉得可行,就在下风向的树林又点了把火,第二层火焰裙摆腾空而起,掀起一股剧烈的热浪。于荧在山芋苦口婆心的教育下乖乖去往安全区,而她莫名其妙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烤鱼味,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燎了一小撮。
随着时间推移,山脊两边的火焰似乎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产生了共鸣,相互吸引。漫山遍野的云烟里,火红与金黄碰撞挤压,两片山火就像凤凰的羽翼,朝天缓缓振翅,嘶哑一声便彻底归于黑夜。滚滚浓烟如同古城狼烟,在植物焦黑的尸体上升腾,宣告着战争结束的好消息。
山芋给于荧递了瓶水:“你看,灭火不一定要用水。”
“长……长见识了。”于荧往手心里倒了一点水,清洗口鼻,确认身体没有什么其他伤痕,她不解地说:“您是山芋,植物应该怕火才对,您怎么敢当消防员的?”
“那个是我同事取的外号,我叫山渝,是人类。”山渝的脸被烟熏得漆黑,他笑起来露出一排大白牙,见于荧恍然大悟,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弯下腰低声说:“我告你个秘密,江宁是个耙耳朵,可以攻略。”于荧的笑瞬间僵在脸上,脑海陷入风暴,她在心里拼命尖叫:“我在春城什么也没说啊,怎么山城人也知道了……”
烈火焚身,醉生梦死,于瑾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暴风雨中,误入乌云的风筝,稍不注意就会被闪电劈中,灰飞烟灭。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眼前一白,自己又变成轻飘飘的一支蒲公英,随风翩跹,久久找不到重心。
直到太阳升起,金光匀匀洒在他光洁的身体,他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躺在酒店的大床,衣服七零八落掉在地上,身边却空无一人,只有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瓶没用完的精油。于瑾痛苦地捂着脸,拼命回忆。昨天下班前喝了口桌上杯子里的白开水,刚走出大门,脑袋就止不住发晕。似乎有个熟悉的姑娘出现,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到自己可能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和人类发生了逾矩的事,于瑾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清理干净后回到单位,得知那个姑娘已经离职,他打她电话,自己却被拉黑了。万般无奈下,他利用奶牛猫警长朋友的职务之便,查询姑娘的行程,系统显示她今天一早就乘上了飞往另一个大陆的班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脸色铁青地分析自己的现状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发现是个死局,他苦笑一声,去红山找了叶箫。
叶箫听到他的要求,惊讶道:“你不后悔?”
“不后悔。”于瑾面如死灰,但声音很坚决,他看都不看,直接签了绝育手术风险告知书。
从山城回来后,于荧一直在教研院帮导师整理资料。地质学院江宁那边人手齐全,也没有给于荧安排另外的任务。隔壁床铺的东皇茗自从复活,于荧几乎就没见过她的身影,只是从农学院的学生口中听到她最近在沙漠地带了解当地土质,于是这个两人间宿舍又成了于荧的单人间。
今天任务完成前,江宁用校园跑腿给她送来装了满满一果篮的车厘子,果篮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上面还系着精致的丝带,里面的大樱桃又红又饱满,于荧一见到就爱上了。由于导师出差在外归期不定,她把一篮子大樱桃平均分成三份,把其中两份分别放到师兄和师姐的空桌。
回到宿舍,于荧将大樱桃洗干净,刚吃了两口,于瑾摇摇晃晃撞门而入。于荧听到动静,看向门边,被脸色苍白的于瑾吓了一跳,她立马过去搀扶他:“怎么回事?腿受伤了?”
“我……去绝育了。”于瑾把头上的假发扯下,故作轻松地对于荧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叶萧说,这样可以更健康长寿一点。”
“这么突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于荧搀扶着他坐到自己的凳子上,担忧地问。
看到于荧如此关心自己,于瑾握紧了她的手,眼里逐渐闪动泪花:“大鱼你知道吗?我们流浪猫,每天都会面临饥饿,就算找到吃的,也得担心吃了以后能活多久。春夏得来的安逸和快乐,可能在冬天的大雪里就全部失去了,所以我从不给妻子孩子变成流浪猫的机会……”
于荧心疼地擦去他头上的虚汗:“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大鱼……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信我吗……”于瑾笑得满脸是泪,他的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恶。于荧摸摸他精神欠佳的脸,柔声说:“傻猫,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江宁的猫,不会害我,我当然信你。”于瑾收到想要的回答,终于卸下强撑许久的力气,变回了狸花猫,卧在凳子上委屈地呜呜直叫。于荧把三斤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脑袋。
等三斤睡着,于荧满头问号地问叶箫于瑾发生了什么事,叶箫表示不清楚,于瑾一进门就坚持要摘了自己的蛋。
听了于荧对于瑾的描述,江宁表示他最近忙着和团队处理矿石订单和准备南极科考要用的资料,并没有感受到于瑾遭受了什么严重的恶性事件。他安慰于荧,可能因为于荧是他领导,于瑾很感激你平日里对他的扶持与照顾,而自己即将年过半百,就想多争取几年追随她的时间。于荧虽然还是有点疑问,但于瑾不愿意讲,也没人知道真正实情,她也不好继续逼问三斤,只得暂时搁置,等时机合适再说。
这时,江宁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南极科考的日程表,于荧扫视了一眼时间安排,目瞪口呆:“真离了个大谱,谁家科考赶着极夜去啊?”于荧一直以为明年寒假才动身,没想到上面定的时间是暑假伊始,她简直不可置信。
江宁把专门给于荧设计的极地自热防护服递过来:“这次任务表面上是科考,实际上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探寻增加南极岛屿上可成活的动植物种数量的方法,还有一个,是试探学校里有多少沼泽那边的人。”
“教研院肯定没有,他们一切都正常。”于荧接过防护服,掂了掂,分量有点重。没想到江宁像是早有预料,显得十分平静:“我知道。”看着江宁似笑非笑的表情,于荧大胆猜测:“看你这表情,地质院有啊?”江宁没有反驳。
于荧继续猜:“举报你和我有染的那个教授?”江宁听到她的答案,突然笑了:“冰原之前还跟我说你是一根筋,反应慢,现在看来倒像是她舍不得你离开。”
“切,你要是没了,最终谁获利谁就最有问题,这个道理我做鱼的时候就懂了。”因为自己猜对了,于荧有点沾沾自喜:“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先断其爪牙,再拔其根骨。”
“要帮忙吗?”
“不用,这属于人类内部的矛盾,还没到需要城魂蹚浑水的程度。”江宁的眼神坚定而沉静,于荧感觉人类已经布好了大网,就等那些人暴露身份,抽丝剥茧,釜底抽薪。于荧不知想到什么,试探道:“你们专门挑极夜期,不会是因为我怕冷,钳制我的行动吧?”
“那这防护服就没有准备的必要了。”江宁轻笑,指了指于荧腿上摊着的专业套装:“这次科考气象和农业是主力,决定权在他们那里。”
于荧不理解:“那帮人研究南极极夜的天气干嘛,要开荒啊?”看到江宁居然点头,于荧满头问号:“人类社会快完蛋了吗?”
“那倒是不至于,我们对南极只是进行正常科考。”江宁失笑,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十分可爱。想到修泽曾在南极建立了同名的实验室,尽管后来这里被人为炸毁,被岩浆重熔,又被坚冰封存,于荧还是感到一阵恶寒,嘴角隐隐抽搐:“你们不会有人对南极内部的东西感兴趣吧。”
江宁气定神闲,微笑回答:“不排除别人有这种目的,但我不是。”于荧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懒得再往下细想,最坏不过是同归于尽。更何况现在条件可控的境况下,人类还不至于提前犯傻。
离开地质院碧海楼之前,江宁跟于荧强调:“上船之后,我不方便与你待在一处,你千万不要被人看到你有跳入大海的趋向,到时候局势混乱起来就分辩不清了。有什么事,到了目的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