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卖弄聪明了,”乐岩寺说,“离下午不过过去了几个小时,你真的查出什么了?”
“这个嘛,虽然我还没完全弄清楚,”五条悟说,“川下澪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的一个月内,有什么事情发展在布局的人的意料之外了,所以对方很仓促地设置了高桥的陷阱。但因为时间不够,所以被我抓到了不少漏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学生津田健一的案子也与这个人有关。但是他至今将这个案子按住不发的原因,我还没有理解。”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吗?”乐岩寺问。
“算是吧,”五条悟坦诚地说,“至少目前在高层里,你是最关心真相的那个。”
乐岩寺是响应高层关于监督五条悟行刑的命令才来到东京的,所以也住在高专的宿舍。五条悟轻车熟路地带着乐岩寺走出高专的结界,然后笑眯眯地说了声抱歉。
乐岩寺还没问出口他抱歉的原因,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十秒后,他们到达会议室的门口。
从这里走向大门还有一段路,乐岩寺强忍下对五条悟无礼行为的不满,说:“就算你现在来,这个时间也没有人会在的。”
“啊,”五条悟毫不在意地抬起头,“那你有其他人的地址——”
但不是的。六眼可以看见。会议室高耸的大门内,亮着明亮的灯光。室内似乎有不少人在——围坐成一圈的老顽固们,似乎在对某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展开激烈的讨论。
五条悟皱了皱眉,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上前一步,在屋内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推开了门。
“发生了什么。”他问。
为首的那个回了头,他拄着拐杖,一只脚是义肢。
“两小时前,川下澪在没有咒力的情况下,用蛮力切断了咒具,企图逃离禁闭室,”他说,“但是在门口撞见了前来探查的高层,因为体力消耗过度,不敌晕倒了。”
他定定望着五条悟,似乎想从这个桀骜的最强眼中看到挫败与震惊。但是什么都没有。五条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他的确笑了一声。“蛮力”的字眼使他想起寻常的某天晚上,川下澪戴上隔热手套,把烤箱里超大的十吋大布丁颤颤巍巍地端出来。前一天他说“在网络上刷到了好想吃啊”,第二天她就买来模子。他看到惊叹“即使是我也吃不完吧”,她说会一起吃。
但最后谁都没吃成,她端到半路手腕不稳,布丁发生超大规模侧翻事故。
——她布丁都端不成,你指望她用蛮力切断一级咒具?
但是五条悟想通了——笑出声来的半秒里,不止想到布丁事故,还明白了一切的用意。以高桥因澪的咒力而死为开端,紧接着创造出的越狱事件是为了暗示她的体术能力,即作为真凶犯下津田案的可能。
两个术式特殊的年轻咒术师接连死亡,这本身就会导致高层的恐慌。高层迫切地需要一个结果,即使可能错杀,也会把来路不明的嫌疑犯抹杀掉——谁会相信平行世界的说法呢?半年前他的无畏来自于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可懦弱者必将臣服于对未知的恐惧。
可是,幕后者真的只是为了借高层的手杀掉澪吗?
如果他——或者他们中的某些人——拥有天与咒缚层面的体术能力,直接下手难道不会更方便吗?
他因为这种未知而感到一种勃然的愤怒,愤怒于对手真是个麻烦的人,也愤怒于自己的后知后觉。他有太多细节需要确认,是用刀具切断的锁链吗,刀具上是否有她的指纹,是谁锻造的这个咒具,又是否确认其能被蛮力切断——可他最先问出口的,是:“你们带医生来看过她了吗?”
真相先靠边去吧,不是说晕倒了吗。
“没有,”可为首之人堂而皇之地说,“川下澪是非常危险的对象,我们不能让医生冒险。”
“那我现在也是非常危险的对象,”五条悟说,“不如还是让医生先生冒险一下吧?”
他们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或许因为知道这样下去没有结果,一分钟后对方让步了:“我会派医生过去,但五条你不可以去。”
“我知道了,”五条悟干脆地说,“但要确保她的健康。”
对方不置可否,低声吩咐了站在门边的随从。随从点头,脚步匆匆地往禁闭室去了。
这时候原先围成一圈争论不休的人们都重新好整以暇地坐回了屏风后面,烛火也吹灭了几支。这样的场景其实有点可笑,其实他们的面孔谁没见过呢?但他们信奉神者无面的教条。
五条悟没有挪动。他看了也走去后面坐下的乐岩寺一眼,问:“所以你们现在是也把津田案和川下澪联系起来了吧?其实逻辑也对得上,但很遗憾你们被人骗了。在我向你们提出高桥的疑点之前,你们可以先和我描述所谓‘越狱’的全程经过吗?”
这次没有高层说话。是原先站在围圈偏外侧的某人的随从打开了记事本,机械地读道:“二月五日午后七点三十二分,禁闭室守卫听见屋内有明显响动,所以前去查看。在打开门的瞬间,川下澪夺门而出,守卫立即释出特级咒具‘注连锁’反击。所幸川下澪大概已经筋疲力竭,几乎无力反抗。随后,守卫将其锁回禁闭室,上报后,我们已加派人手看管。”
“那她还挺笨的,”五条悟简短地评价道,“她的引力可以看到门外的情况。知道守卫有特级咒具还要往外跑,实在是嫌自己命长。”
“她筋疲力竭。”随从说。
“我现在也挺筋疲力竭的,”五条悟说,“坦白讲川下澪或许是整个咒术界唯一能和我打几架的人——杰除外?——如果她连探查门外情况的脑子都没有,我是不会这么说的。”
听到夏油杰的名字,某个高层冷笑了一声:“五条君还真是能和这种人成为朋友。”
“那怎么办呢,”五条悟说,“和你成为朋友吗?”
这话似乎噎住了那个人,最终是乐岩寺打破了僵局——或许因为五条悟提前向他提到了“幕后者”与津田案的关系,他反倒显得比房间里其余人更心平气和——“那么,”他问,“刚才你说的有关高桥背景的疑点,现在可以陈述了吧?”
是有确凿的疑点没错,五条悟想,可是越狱一事,必有高层内应。如果青森的确是一切的起点,真的要在此时公之于众吗?
“好吧,”五条悟说,“我去了他原本的学校。据那里的学生讲,学校已经很久没有输过比赛了。如果真如广濑老师所说,咒灵的怨念是‘又输了’,那它就不会是诞生在这间学校的咒灵。它在那里,大概率是被什么坏家伙故意投放的——呀但是做这种坏事的意义是什么呢?又不是什么特级咒灵,其实说是特级也会有超厉害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去打败啦——答案是已经确定的。在这次行动中唯一的受益人就是成功入学了高专的高桥。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吧?”
屏风后短暂地沉默了几秒,但果不其然,随即有人提出“平时班级内的训练赛或许也会催生非常强烈的负面情绪”的可能性。那人说:“在这个实在没什么科学所言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百分百确定的。的确有‘高桥蓄意进入高专’的可能,可是即使是六眼也得承认,学校里可能就是有极度好强的人,能够催生评级近一级的咒灵——”
五条悟叹了口气,强忍住打碎这人面前屏风的冲动,不过,在他开口之前,竟然是乐岩寺说话了。
乐岩寺说:“但你我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昏暗的灯光里,五条悟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同意川下澪的缓刑,”乐岩寺说,“我想找到杀害健一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