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如今天道院的状况,也已经不能更坏了。”
他选择相信钟离净几人。
最高兴的居然是林酌月,他冲钟离净和谢魇挤眉弄眼,便跑过去召出心剑,“我来御剑!”
似乎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情,这家伙的笑容始终都没变,有时精明有时笨拙,又格外纯粹。
哪怕境界不稳,林酌月这个大乘初期很虚,可带众人御剑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剑光转瞬飞至后山禁地,到了古仙京的入口之处。
自从古仙京崩塌后又得以重塑,成为秘境,此地依然是天道院禁地,但却是从镇压妖魔之地变成了天道院的学生们避难的秘境。
秘境入口有学生看守,有代院长石蕴在,自是一路顺畅入了古仙京秘境。说起来,这是谢魇自被白乘风追杀逃出古仙京后头一回再入此地,才发觉里面已经天地大变,成了实打实的遍地灵宝灵气充沛的秘境。
林酌月御剑,难得用剑气凝成护盾,拦下天上罡风。
石蕴压抑着低咳了几声,跟几人解释说:“照世镜虽然已经破碎,可古仙京之灵仍在,古仙京中仍有一部分残存的镇压之力在,云夫子发觉魔种最是忌惮此地的残留力量,便将院中所有被魔种附生的人都转移到此地,那位东方小友也在这里。”
他也没忘记苏天池,回头看向他,语气温和,“苏小友莫急,令姐并不在古仙京,她留在云夫子的药庐中帮忙,并未被魔种侵染。”
苏天池暗松口气。
既然要将出事的学子转移到古仙京,古仙京内自然也收拾了一番,尤其是在镇压之力残留更多的佛塔附近,原先倾塌的长街被修缮一番,也能住人了。林酌月御剑近前时,远远便能见到有学子在长街走动。
飞剑落地,迎面便有学子近前行礼,唤着两位先生。
石蕴摆手,“无事,我们进来看看,你们都忙去吧。”
两位学子拱手应是。
石蕴又咳了几声,领着几人往长街尽头走去,“这些日子,老院长都在沉睡,几位夫子轮流护法。但应老院长要求,担忧魔种爆发,他的闭关之所会远离学子们的住处。”
因为城外镇压之力不够,老院长的闭关之所也在内城之中。一处空地被金光结界笼罩,石蕴带着众人入内,里面是一片镜湖,湖边俨然有个山洞,洞口前有人正在打坐。
今日正好轮到赵夫子护法,在他们走近结界时,这位面貌周正的夫子便察觉到站起身来。
石蕴近前躬身一礼,“赵夫子,我们来看看老院长。”
看见他身后的几人,赵夫子显然有些惊讶,犹豫了片刻,便也退开了,“代院长当心。”
石蕴应道:“学生明白。”
他给身后几人递了个眼神,便先一步踏入山洞中。
这山洞外长着许多异花灵草,未曾想步入山洞却是冷得叫人心颤。谢魇悄然牵住钟离净的手腕,下意识用妖力为他护体,轻声道:“这里寒气极重,可是为了压制魔种?”
苏天池修为太低,只是走到山洞口就冻得直哆嗦。石蕴抬手给他渡了一道灵力,“不错,为了压制魔种,山洞中引了千年寒潭,洞中寒气过重,苏小友还是留在外面吧。”
灵气护体,苏天池才缓过气,乖乖点头退出去。
可石蕴本就伤得重,又出力帮人驱逐寒气,反倒自身灵力不稳,遏制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喂,要不你也出去?”
林酌月正要运起灵力,石蕴便沉下脸道:“无妨,小白方才渡来那道灵力足够为我护体。”
他说罢接着带路。
这山洞几乎掏空了整座小山内部,走进去数丈,便能看到石蕴所说的那处寒潭。沿着山体周边开凿的台阶往下,便是一片碧蓝的潭水,因寒气过重,整个山洞内壁都已被冰霜覆盖,唯有谭中水流安静流淌。
而那寒潭水中立着一方寒玉圆台,天道院的老院长萧云鹤此刻正在上方打坐,双目紧闭,周身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纯正金光,出自身下寒玉台的镇压法阵,饶是如此,他身上还是有些许漆黑魔气萦绕着不散。
石蕴止步于此。
萧沉收伞走到寒潭边,眉眼间满是忧色,“老院长……”
她因功法缘故,并不惧怕寒气,但她身上也有魔种。钟离净只是走近寒潭便能感觉到寒玉台中蠢蠢欲动的魔气,他修炼到这个地步,自然是不怕魔气的,以谢魇的修为也不会被轻易牵动心神,他便提醒萧沉,“此地魔气太重,你当心魔种苏醒。”
萧沉摇头道:“无妨,回来前佘长老替我加固过封印,如今我站在这里,魔种并无醒来迹象。可老院长身上的魔气怎会如此重?”
谢魇有些吃惊,“这位天道院老院长身上的魔气,即便有法阵镇压,可比起当日魔神神识亲临操控萧先生时要重许多,不过还是不如数日前被魔神当做替身傀儡的大巫祭。”
石蕴若有所思,解释道:“老院长身中魔种那日,的确曾险些被魔神控制,但最终老院长将魔神的神识逼出体内,或许便是因此,魔气更重一些。而且老院长修为高深,云夫子说,修为越高,受魔种影响便越大。即便意识坚定,体内魔种也会一日日通过吸收老院长的力量血肉壮大,若不加以遏制,早晚会蚕食老院长的神智,将他变作一具真正的傀儡。”
谢魇点头,“也就是说,魔种遇强则强,附生于强者身上,生存能力和魔气也会更强。”
林酌月苦着脸说:“现在老院长只能暂且封闭元神沉睡,同时全身心镇压魔种,避免再被魔神控制。老院长闭关前还特意叮嘱过我们,不要打开封山法阵,也不要再轻信道盟。可这魔种还是一日日长大,云夫子说,那无量宗的法子也快不管用了。”
“无量宗的法子没有用,那不如试试无觉寺的。”
钟离净取出一瓶五灵涤魂丹,回头递给石蕴和林酌月,“我这里有一种五灵涤魂丹,正是当日让萧沉醒来的丹药,我手中还有一种谢魇为我寻来的镇压魔种之法,数日前,曾让被魔神控制的鬼窟大巫祭醒来,那时,大巫祭已经完全成了魔种傀儡。”
谢魇点头确认,“这镇魂咒,前日萧先生也试过了。”
当然,这镇魂咒不是一开始就给萧沉用的,金麝岛上那两只魔种早就被青婵养活了种到了活物身上,才屡次试药。这回钟离净和谢魇从极乐宫回到岛上后,佘长老便去试过这出自无觉寺的镇魂咒,确定是有用的才敢给萧沉用,加固了魔种封印。
对这镇魂咒,用过的萧沉是最有说话权的,“虽说魔种已沉睡许久,但那日佘长老用这镇魂咒替我加固封印时,我能感觉到,魔种在沉睡中偶然泄出的一缕魔气也消散了,说不定,也能封印老院长体内的魔种。”
不是石蕴和林酌月不信他们,而是他们这话信息量太大,石蕴也罢,林酌月是真的头疼。
“等等!你们能不能细说一下,那鬼窟的大巫祭也被魔神做成傀儡了,还有,什么替身?”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替身。”
一道声音从洞口处传来,几人纷纷回头,便见云夫子和赵夫子正一同走进来。石蕴和林酌月、萧沉三人匆忙抱拳行礼,云夫子一如往常温柔,颔首道:“方才在城中照看学生,听闻代院长带了人进来,便过来看看,正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替身。”
谢魇自然还记得这位云夫子,也还记得她给钟离净的丹药可是让钟离净在妖胎出世时恢复了精力,不然以他当时早乱了分寸的状况,钟离净和两颗蛋都很难保全下来。
此刻见到人第一眼,谢魇便回头看向钟离净,完全老实了,哪还有半分妖王的气势?
钟离净暗暗挑眉,也跟着几人抱拳,一边回道:“数日前,我与谢魇曾去鬼窟总坛观战,岂料道盟拼尽全力也要诛杀的魔神竟只是一具傀儡,而最终,魔神金蝉脱壳,道盟面上说是大捷,实则负伤而归。那替死的鬼窟大巫祭,却是死在了总坛。”
云夫子和赵夫子俱神色微妙,石蕴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并不意外,林酌月却是大惊。
“也就是说,道盟这次去讨伐魔神,其实连真正的魔神都没见到,还让魔神藏起来了?”
钟离净看了一眼鹌鹑似的安静下来的谢魇,应道:“目前来看,魔神和宋岩等人是藏起来了,也不知道下次要何时才会再现身。”
赵夫子面色沉重,“果真是金蝉脱壳,如此一来,道盟想要再抓到魔神,可是不易了。”
云夫子也叹了口气,“让老院长说中了,魔神与道盟的这笔千年烂账,没那么快算清。”
她没再继续这个让人无力的话题,望向钟离净与他身旁的谢魇,“早知你若回来,会先来看老院长,不曾想,又将妖王带来了。”
赵夫子眸光微闪,看向谢魇。
谢魇不是看不出来两位夫子不信任自己,可他更清楚钟离净敬重云夫子,自己不能失礼,便用眼神向钟离净求助,他该怎么做?
钟离净却侧身护在他面前,替他面对两位夫子的审视,“他与我回来,本是想保护我。夫子放心,他虽是妖王,对天道院并无恶意,在对付魔神一事上,我们是一样的。”
萧沉连忙从旁解释道:“两位夫子,学生这次逃出天道院后曾被宋岩等玄幽古教余孽和鬼窟中人追杀,身中魔种,险些身陨。幸得小白和妖王相救,又在妖王手下的长老连日来悉心照料下,才封印了魔种。”
谢魇轻咳一声,微微垂首,“两位夫子放心,我虽为极乐宫妖王,但自我继任以来与天道院算得上素无恩怨,阿离曾得天道院诸位夫子照料,我只会替他感激诸位夫子,绝无分毫损害天道院之意。老院长今日境况,我若能帮得上,也不会推却。”
听谢魇主动表态,赵夫子迟疑地看向云夫子,如今天道院连道盟都信不过,妖王能信吗?
云夫子摇了摇头,笑着朝钟离净伸出手,“你带回来的人,我自然是信的,以老院长往日对你的偏宠,也定会信你。方才不是说取了丹药回来,可否让夫子看看你们口中能助萧沉镇压魔种的五灵涤魂丹?”
钟离净递上丹药,“自无不可。”
他递给谢魇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可以放心了。
谢魇暗松口气,一脸老实。
饶是如此,那张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也藏不住他本身是妖的事实。赵夫子神色仍是不放心的,可云夫子的话,又叫他不再多言。
云夫子本就是医修,造诣不在春秋谷谷主之下,否则那春秋谷谷主也不会将自己的外孙女薛轻灵送到天道院来请她医治。她取出瓶中的五灵涤魂丹,一眼便认出药材来。
“五行气息圆融精妙,这丹药怕是费了不少功夫,还是一位修为极高的丹修才能炼制出来,丹药药材,也大都是镇压魔种所需。”
赵夫子神色微变,再没心思盯着谢魇,温厚面容有几分期待,“可能让院长师兄醒过来?”
云夫子道:“或许可以一试。”
钟离净忽然看向谢魇。
谢魇一愣,反应过来无奈点头。
钟离净这才取出他此前交给自己的从幽都送来的玉符,“这便是谢魇托人寻来的镇魂咒。”
云夫子毫不犹豫接过来,平静眼眸紧接着亮起来,“此咒与无量宗镇压魔种之法颇为相似。”
谢魇解释道:“此咒出自无觉寺,听闻道盟那无量宗如今便是得了无觉寺的大部分传承。”
赵夫子难得附和一回,“无觉寺早已经在数千年前消亡,无量宗也的确得到了部分传承。”
云夫子思索了下,正色道:“赵师弟,有这五灵涤魂丹与镇魂咒在,我想再给院长试试。”
赵夫子愣了下,“可院长师兄……”
云夫子摇头打断他的话,望向老院长道:“魔种日渐长大,对院长的影响越来越深。我知道老院长至今还在硬撑着一口气,便是想等到魔神真正陨落那时,也是因为如今的天道院还离不开他。可若是他能清醒过来,对他,对天道院都是有利的。”
云夫子虽然并非天道院学子出身,却是老院长和赵夫子等人师兄的道侣,多年来为天道院也付出了许多,赵夫子看待她与看待陨落的师兄一般敬重,此时却不敢点头。
“我想与王师兄商量一下。”
云夫子点头,“好,你去吧,今日我与代院长他们守在这里就好。老院长身上的魔种魔气日渐强横,单我一人,哪怕有五灵涤魂丹与这镇魂咒在,也是镇压不住魔种的。”
听她如此担保,赵夫子唯有叹气,点了点头,退出山洞外。彼时,众人才都松了口气。
云夫子闻声回头,也就只有钟离净和石蕴依旧从容自在,就连谢魇这妖王都是一脸紧绷,她心下好笑,又看向仍有隐隐护在谢魇面前的钟离净,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赵夫子已经走了,你倒不必担心我会对妖王如何,以我的修为,也伤不到妖王半分。”
云夫子擅医,修为也有半步大乘,可从来不擅斗法。
钟离净顿了下,才默默退到了一侧。谢魇看他眉眼微垂,显然有些不知在,便替他说道:“云夫子说笑了,听阿离说,他年少时多得您照拂,我心中自然也是敬重您的。”
云夫子怔了怔,“能得妖王口中这声敬重,我这小小的天道院夫子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魇笑道:“在阿离眼中,云夫子是他最为敬重的长辈之一,我也感念夫子曾照拂过阿离。这次来天道院,我不是妖王,只是阿离的道侣,见了长辈,自然应当敬重些。”
虽然几人多多少少都已经知情,可谢魇当着云夫子面说出道侣二字,还是惊到了在场几人。林酌月一脸震惊,石蕴眉心微挑,萧沉垂头不语,而钟离净本人……有些愣。
他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谢魇,第一反应却不是责怪或是否认,而是主动走到谢魇身侧。
“不错,我们是道侣,而且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这话一出,吓得旁边三位天道院先生齐齐看向钟离净,林酌月眼睛都瞪大了,“什么唔唔!”
他还没说完,就让石蕴一把捂住嘴巴按住,另一条手臂被萧沉抓住,防止他挣扎出来乱说。
谢魇也在看钟离净,眼里有些迷茫,也有些意外之喜,他是想坦白道侣身份,但两颗蛋……
没想到阿离这么坦诚!
同样这么想的,还有云夫子,沉静如她,面色也不由僵了下,她还想在钟离净的几个少年好友面前帮他遮掩一番的,这下好了……
全交代了,不用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