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奈落城。
自从几大家族迁出奈落城,投奔几大上宗之后,这座数千年前的神都便寂寥了许多。不过神都本就是无数修士向往之地,有人走,就有人来,在讨伐魔神一行大捷之后,这座千年神都便恢复了往日繁华。
时隔数月,再次踏足奈落城,目之所及几大家族留下的大门紧闭的空荡家宅,谢魇心中也颇有几分感慨。来了人族地界,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玄色道袍,同钟离净先到了极乐宫暗桩在奈落城的宅院,让佘长老等人在此等待,他们便乔装出门。
这次来道盟,佘长老师徒三人都在。主要是青婵与萧沉约好了,想来天道院看看天道院那些身中魔种的学生。佘长老拗不过她,又恰好不肯留在极乐宫帮大长老处理宫中杂务,半推半就地也跟着出了门。
这还是她两千年前被打入禁地后第一次走出妖族地界,不谈她的心情,青婵是极兴奋的。
要回天道院,自然不能落下萧沉,还有苏天池,他二姐还在天道院里呢,红绫也得捎上。
留她在极乐宫不安全,有苏天池在还能拿捏她。
此行,谢魇和钟离净回金麝岛上带上了两颗蛋,顺道带上了暗护法和白堂主以及两位族老,防备他们不在时没有人保护两颗蛋。
不过今日入城后,去天道院的只有钟离净和谢魇、萧沉以及苏天池几人。天道院如今尚且还在封闭中,不宜将这么多妖带进去。
这些日子,萧沉有青婵照顾,又主动给青婵试药,二人关系日渐亲近,她的身体慢慢好转后,也将那柄本命伞慢慢修复了七八成。今日在炎阳下,她依然撑着那柄青伞。
晌午时分,四人便到了天道院。
时隔数月,上回来时还山门大开的天道院如今早就被大阵封锁,大雾中只能看到点山门。
远远看见山门的一角,萧沉便紧蹙起秀眉,“听闻前两日道盟各家宗门派来守护天道院的弟子都已经撤去,可至今天道院封山结界仍未开启,也不知道院中究竟如何了。”
谢魇勾唇轻嘲,“名为守护,实为镇守,又或是封锁吧?道盟究竟为何如此畏惧天道院?”
钟离净道:“若是魔神从中作梗,便能解释了。不提此事了,萧沉,我们要如何进去?”
天道院就在眼前,萧沉也顾不上再伤感担忧了,将手中青伞递给身后的苏天池,抬手取出一枚玉符,“这是临走前石蕴交给我的,只要灵符一碎,他们便会知晓我已回来,也为我预留了进入天道院的通道。”
苏天池一脸认真地撑着伞,生怕有一丝日光照到这位萧先生身上,闻言眼神颇为期待。
“也不知道二姐怎么样了。”
萧沉温声安抚,“苏小友放心,苏姑娘本不是我天道院的学子,却愿意在天道院危难之际留下相助,院中还有那么多夫子先生在,断不能叫苏姑娘为我天道院伤了分毫。”
她说着又朝钟离净和谢魇点了点头,这便捏碎玉符,玉符中符文金光闪烁,化为一缕白烟,往天道院方向飘去。萧沉取回青伞,一把抓起苏天池胳膊便追上去,“走吧。”
谢魇和钟离净相视一眼,便牵住钟离净召出妖剑。
白烟在山林中轻盈飞舞,不多时便靠近了天道院结界附近,但它却绕开了天道院山门,转而往天道院后方的山林飘去。四人一路尾随,一直到深山中一处峡谷方才停下。
那一缕白烟最终落到山涧尽头,盘旋一阵,飘入峡谷暗处被花藤遮掩的一处山洞之中。
走到这里,钟离净已是了然。
“原来是这里。”
苏天池拨开花藤,萧沉撑着伞走入山洞,也笑起来。
“对啊,原来是这个地方。”
谢魇抬起手臂挡在钟离净上方,弯身随他走进山洞,眼神笃定,“看来你们都知道这地方。”
苏天池抱剑跟在最后钻进山洞,也是一脸好奇。
山洞幽深,萧沉放出一簇灵火照明。钟离净和谢魇跟在她身后,见谢魇肩上沾了细碎花瓣,钟离净抬手替他摘去,说道:“以前林酌月老是针对我,差点被逐出天道院。有回他气不过跑出来,运气不好撞上妖兽被追杀,便逃到这里躲了一整夜。”
萧沉有些感慨,“这地方着实不好找,林中又有许多高阶妖兽,入山采药的学生都很少踏足此地。那回还是石蕴先找到这里的,不过我也没想到,石蕴居然还记得这个地方,莫非林酌月后来又跑来这里了?”
谢魇恍然一笑,“说不定林先生平日给学生上课烦了,偶尔也会想跑出天道院躲清闲。”
萧沉失笑,“不无可能。”
她话音一顿,抬手一挥,山洞中那一簇灵火便往前飘去。前面路况宽阔了许多,是个葫芦形的山洞,还立着一尊神女石像,不过由于年代久远,石像面貌早已经模糊了。
“应该是这里了。”
这山洞内空间不小,神女像下有数层台阶,地上是早已模糊的阵法刻痕,俨然是人为开凿出来的。墙上还刻着一些古怪的古文字和人像,苏天池一看见就忍不住跑过去。
“这是……剑法?”
此地已没有日光照进来,萧沉收起青伞,很有耐心地应道:“据闻是天道院一位先辈留下的,林酌月曾在这里有所感悟,苏小友若是有兴趣,他日也可到此地修炼感悟。”
苏天池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多谢萧先生,不过眼下还是先回天道院要紧。”
萧沉笑叹道:“也好,不过天道院如今这样……若日后我们不在,苏小友也可自行前来。”
谢魇入了山洞中后也在看墙上剑谱,钟离净见状低声问他:“你也对这古剑谱有兴趣?”
“还好。”谢魇回头笑了笑,隔着衣袖捏了捏他的手心,“只是有些好奇。我虽然也用剑,但也只是觉得用剑趁手罢了。对我们妖族来说,最大的依仗还是妖力和本体。”
萧沉本想着要是谢魇有兴趣,她作为天道院的先生之一,自然也能让林酌月取出他所拓印下来的古剑谱送给妖王的,便当是还恩。但看到二人言语间的亲密,她会心弯唇一笑,再也无意出言打扰二人了。
萧沉带着苏天池走到神女像前,看着神女像裙边的神秘符文琢磨须臾,掐诀结印,纯阴灵力一出,果然激活了神女像下方的法阵。
钟离净走过去,“传送阵。”
谢魇笑着跟上,负手身后,“看来这应当就是石先生特意给萧先生留下的回天道院的路。”
萧沉却道:“可未必是留给我的,也不知往日,林酌月从这传送阵偷溜出来过多少回。不过石蕴既然知道这里,肯定就是他帮林酌月那家伙打掩护。罢了,我们进去吧?”
这传送阵看去是天道院的手笔,钟离净点了头,萧沉便先一步踏入阵中,钟离净和谢魇三人随即跟上。迈入传送阵,几人都感到一瞬天旋地转,眼前白光闪过,周身环境已是大变,从山洞变作一片青竹林。
萧沉抬眼望去,方才还将他们隔绝在外的天道院封锁大阵的结界就在上空,他们进来了。再细看四周,竹林幽幽,石径长亭空无一人,偶有流水声响,他们正在山间,放眼一看便见到天道院中的亭台楼阁。
“这里,好像是……石蕴洞府外的那片青竹林?”
萧沉话音刚落,被金光结界笼罩的亭台楼阁间便有一道剑光飞来,在他们脚下传送阵灵光消散的同时,一道身影落到青竹林中。
“萧沉,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清朗的嗓音,正是林酌月!
萧沉撑开青伞,遮挡日光。
听到这声音,林中几人齐齐看去。林酌月也终于看到了萧沉身后的几人,一个身着白衣,头戴斗笠,白纱遮掩容颜,一个一身玄黑,也戴着半边面具,最后便是苏天池。
前二者叫他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待目光扫过几人,林酌月想也没想便大步冲向前二人。
“老白!谢兄!”
钟离净和谢魇隔着白纱对了一眼,都在同时摘下斗笠和面具,谢魇是真有些琢磨不透。
“林兄竟能一眼认出我们?”
林酌月看他那张脸与上回截然不同,饶是竖瞳幻化成人族黑眸,林酌月也不免被他相貌所惊艳,再看钟离净,他嘿嘿一笑,“我猜的,原来真是你们!我就说了,能跟萧沉一起回来的人,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数月未见,林酌月看去没什么变化,脸色也还算红润,只是剑气却不大稳。钟离净一眼看出来他如今的境界,“大乘初期了,不过观剑气,有时又好像跌落到合体初期。”
林酌月笑容一顿,大大咧咧地摆手道:“只是暂时不太稳定罢了,没事的!你们怎么会来?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我听说谢兄是妖王!”他一连串问了许多,也没忘记萧沉和苏天池,“萧沉,苏小友,你们离开天道院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半个月前,你的魂灯差点灭了,云夫子可担心你了!”
“此事说来话长。”
萧沉摇了摇头,看向林酌月身后,蹙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石蕴呢?云夫子他们呢?”
林酌月难得沉默下来,转身往山下走去,“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直接带你们去看看吧。”
余下四人对了一眼,纷纷跟上。
此地本就是石蕴洞府附近,没一会儿,几人便随林酌月到了山脚小楼,石蕴已经在院中等候,石桌上摆了一壶温茶。比起林酌月,他伤得要更严重,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肩上披着的外袍都显得厚重了许多。
见他起身,林酌月快步跑过去扶住他,嘟囔道:“都说了我去接我去接,你出来干什么?”
石蕴默然摆手,抬眼望向钟离净几人,目光落到谢魇身上,颔首道:“妖王果真也来了。”
谢魇弯唇笑应,“阿离要回来,我自然是要跟来的。”
萧沉持伞近前,神色担忧,“你竟伤得这样重……”
石蕴不要自己扶,林酌月也随他,闻言撇嘴道:“这家伙非说自己是代院长,出事那日带着院中先生御敌,受了伤还硬扛着不吭声,你们走后这些天,可一直没能下床。”
石蕴淡然道:“我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不似某人,险些折断了心剑。”
林酌月道:“那也比你好!”
萧沉看了看二人,眼神狐疑,“你们又吵架了?”
二人异口同声,“没有!”
萧沉眨了眨眼,忍笑退开,看向钟离净和谢魇道:“这次我带苏小友逃出天道院后,很快就顺利找到小白和妖王,也多亏小白和妖王,让我身中魔种之后还能恢复神志……”
“你中了魔种!”
石蕴和林酌月再次说出相同的话语,不过这回俱是担忧,石蕴面色一沉,“你……可还好?”
萧沉莞尔一笑,“无妨,有小白和妖王相助,我体内魔种已经被彻底镇压沉睡。看来你们在天道院内封闭半月有余,还不知道盟已经围剿了鬼窟总坛,也不知道魔神负伤逃走、外面那些道盟的人也撤去了。”
“什么?”林酌月有些惊愕,“短短半月,外面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吗?是谁重伤了魔神?”
他下意识看向钟离净和谢魇。
谢魇失笑道:“林兄莫要这样看我,重伤魔神的人可不是我们,围剿鬼窟总坛那日打伤那位魔神的人,应当是道盟各家的老祖、长老,而我和阿离只是在暗处观战罢了。”
钟离净点了点头,抬手按上石蕴肩头,一缕神力入体,叫石蕴浑身一僵,又很快放松。
须臾后,石蕴感觉丹田内的伤势似被一股柔和清风抚慰,周身轻松不少,眼神有些惊疑。
钟离净已收回手,说道:“丹田损伤不轻,元神识海也有裂缝,看来你该好好养伤了。”
石蕴笑着摇头,“如今我是天道院代院长,外面又发生了许多事,我怕是不能再藏起来养伤了。倒是小白,似乎修为大有精进?”
林酌月眼巴巴看过来,“真的?小白什么境界了?”
钟离净怕说出来乱他道心,缓缓摇头,“不重要,日后得空再说吧,老院长现在何处?我有一些事,想当面与老院长商量一下。”
“这怎么能不重要呢……”林酌月嘀咕完,便是愁眉苦脸,“老院长……如今只怕不能见你。”
这话叫钟离净和谢魇、萧沉几人面色俱有些担忧。
钟离净问:“他如何了?”
石蕴长叹一声,“从老院长让萧沉给你带话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会回来。但老院长同样身中魔种,为免被魔神控制伤及无辜之人,在开启封山大阵后便封闭元神沉睡了。”
钟离净道:“沉睡?”
林酌月点头,没心没肺如他,此刻脸色也颇有些难看,“若非还要顾及天道院的众多学生,又有我们和众位夫子劝阻,老院长只怕早已自戕……总之,他现在离不开古仙京秘境,也唯有那里残余的镇压之力,能让被魔种所困的人状况安稳一些。”
钟离净早有预料天道院内状况不会太好,仍是有些猝不及防,“还是让我先见老院长一面吧。”他看了眼谢魇,“不管老院长状况如何,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他压制魔种。”
他这无疑是在告诉石蕴和林酌月,谢魇是可信的。
萧沉也道:“是啊,我身上魔种都能镇压,想来老院长也能。我们先去看看老院长吧。”
林酌月难道没出声,看向石蕴,指望他拿个主意。
石蕴如今是代院长,天道院许多事情都是他做主,他不是听不懂钟离净和萧沉的言下之意,但他需要考虑更多。萧沉体内魔种得以控制,是在见到钟离净和谢魇之后的……
末了,石蕴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