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后,路熹茗自己都有些震惊。她回想起曾经楚渊也是出于“保护”她的理由对她提出的离婚,而她那时候竟会哭成那样,不禁有些恍惚。
她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乐阳城好像也变了。
驿站开始不再营业,马儿每日除了吃食便站着打盹。街边偶尔冒出些死狗死猫,在酷热阳光炙烤下散发出腐臭难闻的气味。街上的铺子关了近一半,而乐阳书院也给学生们提前放了假。
不知怎么的,一些人开始相信这外邦商船经过的河流被污染了,而导致他们呕吐和咳嗽的罪魁祸首就是那被“投了毒”的鞍平江。
渐渐地,这种病开始被人称为“皮草病”,因为那外邦商队主要是贩卖皮草的。也有人直接用那外邦国家的名字命名这种病来泄愤。
但叫皮草病的人依旧占多数,只因那外邦国家的名字实在有些难记。
市面上开始流通起一种叫做“晶露”的水,据说是用蓝晶和一种药粉净化了三天三夜才得到的水,里面的一切毒都被净化,而喝了这水便可避免染病。
一桶大概十升的水估摸着要卖100贝吉,但即使这水卖得这么贵,依旧被哄抢一空。至于具体功效嘛,就见仁见智了。
很快,乐阳稽查司的人便开始四处搜寻和打击这贩卖“晶水”的商铺。
路熹茗在去张晏医馆的路上便看到了几个黑袍稽查们正围在一个原本卖小吃的铺子边,扬声制止着一宗正在进行的交易。
“这位经营者,请问你是否有经营蓝晶加工产品的资格?是否能确定这水的安全?还请同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红领纹的黑袍说道。
路熹茗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并没有多做逗留,因为她赶着去对病原体采样。
她和魏寻一周前在枢文苑写下的任务在今天下午终于有了回音。一个原本在天锡城玻璃厂工作、现在正在乐阳城探亲的人叩开了昭然医馆的大门。
那位姓梁的中年男子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你们要看些什么,但我很需要这积分,我家孩子要上学了。我得给他找个好学校。你们快些吧,我赶着今晚回天锡城呢。”
昭然医馆自然是有病人上门的,但因其主营业务依旧是“环境与人”的关系探测,所以来这里的病人都是些轻症的,重症的则大多被送去专门医治传染病的医馆。其中不乏一些人,因周边有人病亡而害怕极了,故而来到医馆里买许许多多的药材以防万一。
当然,有些轻症患者可能仅仅只是中暑而已,他们在非瘟疫时期兴许根本不会来医馆。
“你的脉象和那些有呕吐症状的病人不同,”秦昭然和其中一位中暑人士解释道,“不用太担心,回去吃些药,在阴凉处多休息,多喝水。这是面罩,记得戴上,或许可以减少被感染的几率。”
但即使都是些轻症的病人,也够秦昭然和魏寻忙的了。原本魏寻只要看到路熹茗出门铁定会跟上来,在她今日出门的时候也只能用很担心和无奈的眼神目送她离开。而他的长发,已经很久没有披散开来。
实际上,路熹茗并没有把握她能采样成功。
在昭然医馆时,她尝试用手套捏着几个擦试过轻症患者口腔的棉球让那天锡城的梁先生看,他说的都是:“只能看到一条条非常细的银白色丝线交错在一起。”
路熹茗猜测或许那些患者身上携带的病原体数量并不足以让他看出个究竟来,或者是那病原体的个头实在太小,即使梁先生有这样的魔力也看不到。又或者其实他并没有那样的魔力。
可她还是想试试。不管那病原体是死是活,只要能带得回来,就有让他看清楚的机会。
张晏已经见过两次路熹茗,也对她所谓的“外邦留学”背景颇为感兴趣,所以在她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向她询问了半天究竟什么是采样。
他已经学会把面罩戴上,而和他一起工作的几名医师也照着做了。
“就是把病人身上所携带的治病的原因取下来,”路熹茗尽量用他能听得懂的语言向他解释,“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看清比灰尘还小的物体之人,把这些治病原因给他看,他就能告诉我们致病原因长什么样。”
“他告诉你之后呢?你们会怎么做?”
路熹茗被问了两次相似的问题后,有些恍惚。
面对魏寻时,她还能自信说出“对症下药”这样的话来,然而,在被问出第二遍后,这个问题已经上升到了“她到底能不能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以及“被他人模糊告知的知识究竟有没有现实意义”的高度。
张晏见她愣在那里,没有再为难她,而是带她去了一个重病之人的床前。
因惧怕疾病的传染性,那病人的家属并没有在医馆守候着。
病人呼吸微弱,面色蜡黄,双颊凹陷,腹部胀气,口腔外围沾了些没能完全清理干净的黄沫,似是刚吐过。
“我给他喂了止吐药,”张晏小声介绍道,“现在好些了,吐得没那么频繁,但还需要观察一阵子。”
路熹茗原本就没那么自信,见到这样的病人,更是觉得自己浑身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张晏给她搬了把凳子,让她在床前坐了下来。
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也从未体会过生命一丝丝被抽离的情形。即使是她最亲近的养母,她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她生命力衰减的过程——因为她是在她没能看见的地方瞬间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