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连窗外云雾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到。神帝将断腿固定好,又从一旁的水盆里沾了条布巾递过去。
柏晏盯着神帝低垂的眼睫,片刻后才伸手接过来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他今日穿的是件深红的衣裳,样式简单也没什么花纹绣样,更看不出那上面究竟染了多少血,“……你最近话少了许多。”
神帝唇边有一点笑意,却没笑到眼里,“师尊陨落了。”
柏晏许久没出现在仙神两界了,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良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往后你就真的是神帝了。”
换做其他人,做了那么久名义上的神帝,如今终于能够真真正正地掌握大权怕不是要高兴的立马昭告六界,可神帝眨了眨眼,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
坐上神帝的位置,他没有多少欣喜的情绪;教导他的师尊死去,他也不是很悲伤。
“嗯。”神帝和柏晏对上目光,两人互望着对方没有光亮的眸子,“下月就是大礼。”
按照规矩,他们一同出师,大礼时该是一同封职定官的。
话到这里,柏晏断骨的疼痛此刻才猝然涌了上来,疼的他眼睫颤了一下,出声时带着隐忍的哑,“那他给我定的是什么官职?”
神帝沉默许久才道:“……杀人。”
“什么?”柏晏疼的额头渗出一豆冷汗,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杀人?这两个字应该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吧,那这算什么,是对他拼命厮杀活到至今的“认可”,还是要用这两个字封死他往后数不清的漫长生命?
他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神帝似是斟酌了片刻,却无法从师尊留下的只言片语中,从这两个泛着绝情的字眼里找到不那么刺人的意义,“他要你作为一名散仙……成为一柄游走在暗处的利刃。”
还有些话神帝没有说出来,师尊不仅没给他封职定官,还下令除去他在自己门下修炼的记载。也就是说,往后的柏晏是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师门的野仙,从此再也没有成神的可能,下月的大礼他甚至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失望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口冷茶,从咽喉一直凉到胃里。
柏晏忽然笑了一声,他偏头看向窗边的一盆久无人照料的花盆,花朵不知什么时候凋零了,只剩下一点枯死的枝茎,已经想不起来那里原本种着什么了。
不过,事到如今其实也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死了,曾经开出过什么花又有什么意义。
神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抬手,那盆没有丝毫生机的花盆就落到他们之间的桌子上。
一开始修炼法术的时候,因着不熟练,只有将咒语念出口才能催动,只有等到烂熟于心后,他们才能动一动念头就施展出来。神帝学东西很快,无论多复杂的法术,他基本上念一两次就学会了。
可这次,他的指尖托着那点低垂的枝茎,不知为何而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像是怕惊动对面那人落在他指尖的目光。
“万物抱阴负阳,冲气以为和……”
神帝的目光动了动,从注入生机的花枝,偷偷落到柏晏轻轻翕动着的眼睫上。
“……阴阳和谐,故百物皆化;秩序有条,故群物皆别。”
柏晏看着那一点花苞缓缓绽开,忘记从何处弄来的这朵荼蘼花白的刺眼。
那时的神帝根本不知道,这是柏晏第一次见到杀伐之外的法术,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被赋予生机的花瓣,娇嫩地简直令人心生胆怯。
在那日之后神帝很久没再见过他,等到大礼已成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见到柏晏的时候,对方已然换下了一直以来的深色衣裳,穿上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
他的眉宇间虽然还有淡淡的漠然,可那双眼睛却是已经褪去灰雾,变得灿若繁星了。
而随之一同出现的,是一头年幼的仙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