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天鹰”陈天水,他爹是弓兵部将,我爹直属下属,我还没开口,他就主动来投效。虽不能把军备库里的弓弩偷出来用,他自制弹弓打得又准又狠,占住高地,一人顶仨。
“角力牛”牛三德,他爹只是三等军兵,儿子没资格入堂读书,我见他总在门口偷听,所以跟老爹打声招呼,让他进堂读书认字。这小子人高马大,堪比敦石头,我喝令冲锋时,左熊右牛,所向披靡。
“金钱鼠”孙七贵,这小子是附近村民,总爱和子弟厮混,又能带来点不那么正经的小册子。我招揽了这等人才,等同于垄断册子,哪个小子敢不来讨我夜光虎的好?
当然,最得我器重的还是“飞云马”马光汉,这小子不会打架,但会养狗啊!他爹是马军部将,他哥挺有些本事,只是人家长我这帮人好几岁,不稀得搭理咱。马光汉年纪又太小,原本我是不带他玩的,后来有一回掏狼窝,他偷偷跟去迷了路,我听到哭声才把人找回来,送他两只小狼崽子才给哄笑。后来狼崽子长大,我干仗的时候就让他牵来吓人,果真无往不利。不想有一回被他爹瞧见,我挨老子训,他挨老子揍,狼也杀了。我偷偷给他上药时,这小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一把,我拍他的肩膀大包大揽:今后樊三哥当了将军,圈一个山头给他,爱养什么养什么。后来再干仗时,我就不让他出战了,只在一旁送个水打个扇。
余下还有“鬼影豹”“火眼雕”“钻地蛇”等等,跟雄狮堂那群豺狼狐鹿你来我往,打的就是个禽兽混战。
而我的声望,也在一次次的胜利中,逐渐从樊三,变成樊三哥、樊三爷,甚至打得高兴,我还揪着人家按地上,让人求饶喊“樊爷爷”才肯罢休。
就这么打到十二岁,出现了一个重大危机:我长个儿,长不过这帮小子了!从十一岁时这事就有兆头,我不止长不过小子,连同龄的丫头都长不过!明老爷子教我练枪,都得特制一柄短/枪,弓也因为我臂长不足,拉不开大弓,射力不够,好在有弩可用。可那最厉害的神臂弩有三尺三,我架不上胳膊!那可是我垂涎三尺的神臂弩啊!
天知道我家个个儿高挑,为何就我一个矮个儿?要说是抱错,可那晚产房里就仨孩子,俩带把,一个不带把,就算是抱错也只能是樊宝玉抱错啊……
偏那死胖子还出言挖苦,说今后我别叫“黑猴子”,改叫“黑耗子”得了。气得我跟他又打上一架。
倒是明澄哥哥安慰我,说我幼年身子不好,底子有亏,兴许只是身量长得慢,后发有力。
可是安慰好听,也不能解决燃眉之急啊!
好在机缘巧合,天助我也,这危机又轻而易举化解了。
那年有商队出关,我带敦石头偷偷混出去玩,不料发现野利峻睨也混在里头,还带着弟弟骏驰。我原本只当互不认识,到西平府正待分道扬镳,骏驰却丢了。碧眼狮慌得六神无主,竟跑来求我帮忙。后来好容易追踪到骏驰的踪迹,可那帮拐人的番贼像是有备而来,还是我扮作讨饭丫头,里应外合把骏驰偷回来。碧眼狮就差给我磕头了,我借机握手言和,说咱俩都是军帅,犯不上冲锋陷阵,今后再干仗,不如就高坐山头,挥斥方遒吧。
当然,那回出关耽搁两月才归,我俩自然都得挨揍。不过老爹向来纵我,每回也就打一两棍,那回是多打了两棍,也就是多两道印子的事。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才挨了平生第一顿狠揍。可这顿揍,我至今也觉得冤枉。
分明是老爹自个儿学阵图时从来不避我,我打小儿就在旁边咬着手指看,什么握奇阵、冲方阵、常山蛇阵、平戎万全阵……那么多有趣的方方块块画在书上,我记住了有什么奇怪?况且营里的小子,哪个不是满口胡诌些天花乱坠的奇门阵法?碧眼狮还自称得了武侯八卦阵真传呢!
谁知那回老爹巡营归来,恰逢狮虎两帮友好切磋。从前他偶尔路过时,也会看笑话似的驻足瞧两眼,然后摇头走开,事后又拐弯抹角问我胜负。可那日我就随意用了个雁形阵,大获全胜之后,坐在大石头上和碧眼狮信口吹嘘。老爹晒得黢黑的脸骤然煞白,当众揪我回去一顿好揍,哭爹喊娘都没管用,揍得我三天下不来床,并且严禁我今后再碰兵书。
事后我和明澄哥哥哭委屈,他别过脸去偷笑,又提点我:阵图乃是机要,我偷学真章就罢了,万不该四处炫耀。
呵,谁知道我瞎看两眼就学到真章,赖我?
自那以后老爹果真把兵书藏得严严实实,我求过好几回都不管用,大哥竟然也不帮我说话。倒是樊宝玉挖苦我时,我意外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我出生那夜,有个极不祥的天象,叫做破军、贪狼凌紫微。原先也没人说道,毕竟一夜出生的婴儿何其之多,怎么就能落到区区都头身上?可后来我爹在赤霄关升了官,明老爷子又器重他,俨然是赤霄军的接班人。虽然后头朝廷撤掉将兵编制,恢复旧制,老爹的副都指挥又被一个京都来的姓董的抢了,只捞着个又副的都虞侯,可军里还是他说话好使。所以就渐渐有传言,说樊将军的这对孪生儿女,对的就是那破军、贪狼二凶星,今后要成一代叛将、妖妃祸乱天下。老爹顾虑谣言,才故意把我俩养废,他文不成武不就,入伍都难,我野得无法无天,也没人敢娶。偏我不知好歹,非要事事争强好胜,引人注目。
这我就不服。就算那谣言属实,我看兵书也不能变得倾国倾城,去做那什么祸国妖妃。凭什么不让我看嘛!
于是吃饭时我憋不住问老爹,并果断把樊宝玉卖了,说是他告诉我的。
樊宝玉自然挨了一筷子头。老爹大骂他不长良心,分明是他自己个儿娇气,在巨阙关时就那德行,还赖别人。那不着调的谣言摆明了是从姓董的嘴巴里出来的,谁不长脑子信这些个?
我顺杆就爬,连连附和,并借机申明自己天纵英才、急公好义,断不会去做那祸国殃民的事,还是让我继续看兵书吧。
结果我又引火烧身,被老爹训斥性子太野,唐家那小子不来提亲,都怪我胡作非为闹坏了名声。
这我就更不服。
那唐家小子叫唐远,正是那天产房里出生的第三个孩子,比我晚一个时辰。原先他爹跟老爹一块儿当兵,拜过把子,后来又一同戍去了泰阿关。
据老爹说,那时子弟们玩打仗游戏,我想参进去,人家嫌我一五岁丫头,只勉为其难让我代替大营的旗子坐在土坡上。我大概是心里有气,唐远冲上来抢营时,被我一脚踹下坡去,脑门上划了一道疤。
后来唐远跟他爹哭,说我不守规矩,大营不能打人。我也委屈,也哭,说我有手有脚,凭什么不能打人?
反正我俩谁都不服,越哭越凶,老爹只能打圆场,说我把人家小子破了相,只能嫁他作赔偿。
这事我自己没多大印象。后来唐远跟他爹回巨阙关后,两家人也再没见过。不知为何老爹又翻出来说道,想来是见大哥的儿子茁壮成长,衣钵还是要传给亲孙子,开始对我这女儿见外,借题发挥罢了。
兵法有云: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反正我是瞧不上那老实巴交不知变通的唐小子。原先还年幼时,老爹打趣问我想嫁什么样的相公,我说想嫁明澄哥哥那样的,斯斯文文又聪明。斯文,就说明听话;聪明,能替我办事。
可后来我懵懵懂懂感觉明澄和大哥关系有些不一般,大哥好像不乐意我老缠着他俩,所以也就不那么想了。
反正樊三爷手底下一群小子,随便挑一个听话的倒插门,问题不大。只是那帮小子晒得黢黑,一个赛一个的糙,看来看去只有飞云马脸嫩,骑术也越发精湛,策马飞奔的少年英姿颇为养眼。可他爹向来不喜我裹挟他厮混,若我是小子,他是丫头,每回我上门去找他玩,他爹怕是得用棍子给我撵出来。
我挑三拣四拿不定主意,又去问明澄的意见,然后才知道,像老爹这样都虞侯以上的武将,子女不许同军婚配,以防武将以姻亲把持军队。
可那姓唐的不来提亲,老爹去信旁敲侧击,他也不接茬。转眼我都快十六了,老爹这才大为后悔,不该因宝玉不争气,就把我当小子养。养到如今小子不小子,丫头不丫头的,总不至于娶西生回家吧?
哎。峥嵘岁月,不堪回首。前路迷茫,老爹发愁。
昨日我过十六岁生辰,他又唉声叹气个不停,不过我这寿星倒是不以为意。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问题不大。这不,今日边关就来了一道旨。
樊三爷,大喜啊,上门女婿招不成,滚去京都给人做小老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