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是一副护工的打扮,应该是新来的。在看见斯凯尔顿后她夸张地发出一声惊呼,可能是担心自己撞到了人又急忙说了两句“对不起”,好不容易恢复了神色后她才迅速上下打量着来者,接着恍然大悟道:“哦,您是一定是来代史密斯夫妇办理领养手续吧!”
“什么?什么领养手续?”斯凯尔顿被她一句话给问懵了。
“领养这位可爱的女孩呀——赫蒂·查尔斯,她虽然有点儿沉默,但却很聪明,她非常讨人喜欢。”护工眉飞色舞地说,也许是太激动了,她的脸颊上泛起了红色。
“呃,大概吧,”斯凯尔顿的心紧了一下,她的眼睛向门内瞥去,“不过在此之前,我能先看看她吗?这些是礼物。”
护工立马心领神会地捂嘴笑着:“当然可以!您和史密斯夫妇都是大好人!——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就在下面。如果您时间充裕的话,随时可以过来办理手续。”
斯凯尔顿心不在焉地向护工道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才松了口气。但斯凯尔顿没有立即进去,她悄悄地把头探进门内,勉强看见了赫蒂的背影——她像是在写着什么。她的头发扎成麻花辫,穿着一身漂亮的抹茶色和卡其色拼接成的连衣裙,整个人看起来要比记忆中有精神得多。
斯凯尔顿还是决定轻轻敲敲门,她这样做了,紧接着走了进去。赫蒂的房间很小,她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摆了很多还未拆封的昂贵的拼图和绘本,不少被折断的五颜六色的蜡笔随意地扔在胡乱涂鸦的画纸上,这让书桌这一块看起来非常邋遢,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而除了书桌,其他地方倒收拾得很干净,地上躺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衣服和小物件都被一股脑地塞进了箱子里。不论谁看了都清楚,赫蒂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正和那位护工的话相对应——她就要被一个家境优渥的新家庭给收养了。
而在听到敲门声后,赫蒂就转过身来与斯凯尔顿四目相对。即使斯凯尔顿将这个场景在脑海中演习了无数遍,可到了这时候,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站在原地不自在地看着她,一种难以置信般的轻飘飘感涌上她心头,仿佛整个人都身处朦胧浅梦当中。
在这好不容易找准的时机下,在想进一步了解的情景下,两人看起来都想说点什么,但她们却都处于“没事,你先说”的这种尴尬气氛中,心中所想的事都迟迟说不出口。最终,赫蒂率先莞尔一笑,斯凯尔顿这才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抱歉,海蒂,”斯凯尔顿将手放在脖子上,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再把礼物盒放下,发自内心的祝贺道,“恭喜你。”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过赫蒂的昵称海蒂了,还生活在佛罗里达和密西西比时,她与赫蒂就喜欢相互叫对方的昵称。虽然斯凯尔顿在以前有想过要想方设法将赫蒂从收养所接回来,但终归只是孩童一个不现实的幼稚的幻想。她们姐妹俩的生活并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被迫分开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可是总之比在家受尽打骂要好。赫蒂她还小,被新家庭收养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斯凯尔顿只能这样希望。不过,她并没有资格这么说,赫蒂与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尽管那时带有自愿的味道,可她现在再一次的抛弃了赫蒂,她一定会很受伤。
赫蒂没说话,也没有在本子上写字,这对斯凯尔顿来说恰恰是种煎熬。
女性的本心其实是温柔的,大多都只是用冷酷遮掩起温柔的底牌,正如斯凯尔顿一般。一个现代的女性,无论再怎么遐想,再怎么冰冷冷漠,终究是无法掩饰其温柔的本质。
所以斯凯尔顿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一根红色的缎带绑在赫蒂的辫子上,她曾经很讨厌这种小家子气的饰品,但是因为赫蒂,她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了。纵向的线,横向的线,相交折叠,正如她们俩的人生,紧紧形成一个结,最后交叉奔赴向不同的道路。真漂亮,要是有一顶帽子就好了,她想,然后用手指整理着赫蒂耳边和额前的碎发。
“……凯,”赫蒂垂着眼睛,她不像以前那样抗拒或是很少与人交流了。她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只是语速很慢,发音有了点进步,但仍跟以前那样不太标准,“我一直都在等你。”
“嗯,久等了。”
与赫蒂久违的对话,那清脆的嗓音真是令人怀念。
“听说爸爸进了监狱,妈妈(后妈)已经死了。”
赫蒂说着,身体忍不住发颤,斯凯尔顿见状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她后背舒缓她的情绪。
“不要害怕,这是他们活该。”
“……但我……”赫蒂的声音有了点鼻音,她在努力吞咽着什么,“我不会哭……凯你说过,我的眼泪是宝石做的。”
“嗯,那就笑一个吧。”
“……去年圣诞节我收到了礼物,但,我最想要的,果然还是凯的贺卡。”
“……今年圣诞,我一定给你写很多很多贺卡,绝对……下雪的时候,一起去游乐园吧?”
“感恩节我吃了火鸡,还有很多好吃的培根和奶酪,要是能和凯在一起就好啦。”
“下次,一定和你一起。”
“凯一直在干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怎么说才好,”斯凯尔顿这时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如果赫蒂在轻声啜泣的话,自己也绝对会忍不住掉下眼泪的,她不想让她难过,但不说实话只会更加伤害赫蒂的心,“我去了洛杉矶,一个人住,打打工什么的……后来,遇到了几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干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一直住在那儿,到了现在。”
最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说真的,不值得一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
“我一点都不怪你。”赫蒂打断说,“我一直都想和凯说上话。”
“能和同龄的哥哥姐姐在一起,真好呢。”
“……没有那回事……”斯凯尔顿低下头,感到惭愧。
“凯还有在练习魔法吗?很漂亮的那个,在走之前……我还想再看一次。”
“……啊,好啊。”
斯凯尔顿愣了一会,呼了一口气,伸出手来。两只手的手心里各凝聚出星星点点的水珠,水珠在空中四处游动,却没有落下,紧接着它们重组、变化成海豚、海马、鲸鱼等各种海洋生物,像表演马戏般地在赫蒂的面前跳来跳去,最后合成一个巨大的五角星,再如同绚烂的烟花那样绽放开来。有水雾沾在赫蒂的睫毛上,惹得她直眨眼睛,阳光这时透过水滴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她隐约能看见彩虹生长在自己面前。
赫蒂轻轻地笑了,露出一颗虎牙:“你知道吗?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女士对我很好,这些书全是他们送我的……以后我们可以写信吗?”
“……嗯,什么都可以写,开心的,伤心的。”斯凯尔顿蹲下身来与赫蒂平齐,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脸依旧泛着薄红,淡淡的雀斑依旧把她衬得很可爱,她的眉眼,她鼻梁的高低以及她的唇齿,斯凯尔顿仍记得很清楚,那好久就遗忘了的声音,现在她也把它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一定不会再忘记的。
“……要是……你能在热闹的时候也想起我就好了。”赫蒂忽然淡淡地这么说。
这一句话,猝不及防地给了斯凯尔顿一种如同被电击般的感觉。她想要缩手,但动作却呆滞了好一会,她想要深呼吸来稳定颤抖的内心,可无济于事。为了见面时轻松点、开心点而做的心理防线猛然崩塌,一直故作坚强的面具在这一刻被揭下。斯凯尔顿忍不住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死命咬着嘴唇,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他/妈/的,混/蛋,竟然泪崩了啊,真不像自己。
斯凯尔顿不想让赫蒂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她连忙把头埋在手臂里,又很快地转过身去,红着眼眶不停地擦眼泪。
她又陷入了自责之中。
“对不起。”她含糊不清地念着,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自己可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事已至此,不论做什么都无法补救了。她以为自己很了解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赫蒂其实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喜好,不清楚她的悲欢,这孩子在空荡荡房间里究竟在干什么?独自迎来了多少个春日和黑夜?夜幕降临时独自欣赏了多久的夜色?见面时只是莞尔一笑,就这么简单的一笑而过,却让她的良心备受谴责。
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明明怪她就好了啊。
明明……全是她的错啊。
……………………
斯凯尔顿几乎是狼狈地逃了出来。
她一个人缓步走在无风的街道上,夏日未去的城市很是喧嚣,但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在来之前,她还抱有过幻想,想和赫蒂一起去密西西比的南部看海,她们两人可以一起坐在公路边的护栏上吹着海风,一边喝波子汽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可大概是不可能实现了。
就算冥思苦想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心脏就像被挖空了一般,她先是崩溃,最后深深的感受到了迷茫。
这之后该怎么办?没人能告诉她该如何前进。
斯凯尔顿积郁着情绪,她开始自我怀疑,然后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有没有魔法都一样,掩盖不了自己烂到骨子里的本性,她不特别,她不应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从而沾沾自喜,事实上她什么都做不到。
这种郁闷的心情让她有一种想要麻醉自己的强烈冲动,她想大大吸上一口香烟,她想喝酒喝到吐,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如果赫蒂在的话,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干。于是斯凯尔顿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瞎逛,她愤怒地踢着路边的易拉罐,捡起石子向湖里狠狠打着水漂,可就算她有多么自暴自弃,她不会有自残或是自杀的念头,她不能先一步死去。就算是不能在一起生活,可至少还有赫蒂,这个世界上还有唯一一个值得她挂念的人。
“累了。”
斯凯尔顿趴在桥的栏杆上,嘴里嚼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口香糖,然后她换了一个姿势,又把双手插在兜里,茫然地盯着对岸的风景看了好久,最后她随便找了一家旅馆,倒头就睡。
结果好巧不巧,她的魔力消失了。不过过程可真是折磨,但斯凯尔顿始终将这当成自己的惩罚,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稍微好受点。忍受了好几天的高烧不断,她无聊地盯着天花板,在身体有了点好转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将自己的手机和少年小队拿到的通讯设备全都扔到了湖里,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她还是狠下心来这么做了。
“老!子!不!干!了!”斯凯尔顿对着空气大吼,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谁爱干就干吧!”
放在正义山的东西她通通不要了,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了。当然,她没有将自己丧失魔力的情况告诉和小队相关的任何一人,她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且,她也并不认为自己一个人不行。
斯凯尔顿有点后悔自己出门为什么不多带点现金,光是去洛杉矶的票就花光了她最后的一点钱,不过这点小事可难不倒她,不吃不喝她当然能做到,先去了再说。
而到了洛杉矶,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遇到了那个人!不知为何,光是看背影,斯凯尔顿就一眼把他给认了出来——康斯坦丁!?
她看见他拉开一辆出租车的车门坐了上去。
斯凯尔顿也连忙跟了上去,在撒开腿跑之前她实际上差点忘了自己魔力丧失的这档事,还站在那儿皱着眉头想为什么自己用不了瞬间移动。不过还好,在出租车发动的前一刻,她不顾形象地猛烈敲打着车窗,然后拉开车门迅速坐了上去,和车内的两人呈现一个面面相觑的状态。
缘分可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