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丧失。
这是斯凯尔顿冥思苦想好几个小时后得出的结论,在发现自己的魔力消失前,她非常难受地躺在旅馆的单人床上望着天花板度过了漫长的白天。
明明正值炎热的夏季,她却突然整个人高烧不止。她的额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发丝紧紧贴在脸颊上,身体就像水母那般变得透明轻盈,似乎下一秒就要绽裂开来。
斯凯尔顿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她不想去医院也不想吃药。她紧咬嘴唇拼命忍耐着,把这当成惩罚折磨自己,不吃不喝地消磨时间,实在难受极了就蜷缩起身体把头闷在被子里。
而魔力丧失,换句话来说,就是无法使用魔法。至于具体丧失时间是多久,斯凯尔顿心里也没有底,也许是暂时的,也许会是永久性的。
但有因必有果,斯凯尔顿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她的头脑也很聪明,自然能八九不离十地得出魔力丧失的缘由,这一点她当然明白。
可斯凯尔顿就是不说,因为这个理由说出来可真是让人感到发笑。一个热爱运动的选手不会失去对运动的热忱,然而她自身,却在这一天突然失去了对魔法的信心。
仅此而已。
……………………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有空闲时间可以约着去快乐港游玩,斯凯尔顿却拒绝了这一邀请,她向黑金丝雀请了假,理由是出门散心。而请假的天数斯凯尔顿只是含糊地表示了下,也许是一两天,也许会无限延长,但她可不在乎,她今天要去做一件尤为重要的事。
——样子还记得,声音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这是斯凯尔顿回想起赫蒂的第一反应,而当这个想法第一次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就对自己感到了无比的深深的羞愧。斯凯尔顿从未向外人提起过她的存在,她曾与赫蒂毫无保留地交换过各自的秘密,现在,反而赫蒂却成了她心底的秘密。
虽然斯凯尔顿考虑过和小队成员的关系,但最终她果然还是不能以朋友与他们相称,仅是停留在一种“玩伴”兼合作伙伴的层面上,而且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她姑且也算是和他们互利互惠过了。她和他们的交流算不上多,她不对任何人存有任何意见,仅是因为她很少对人打开心扉而已。但如果非要说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可能也就只有赫蒂了。
赫蒂是她的妹妹,然而斯凯尔顿和她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上都毫无相似之处。
赫蒂在斯凯尔顿眼中简直像松鼠或是森林深处的精灵那样的存在,她就像她的名字那般可爱,蜂蜜色的头发,水灵灵的褐色眼睛,鼻头和染上薄红的脸颊上淡淡的雀斑把她衬得十分惹人喜爱——她应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才对。
然而事与愿违,实际上赫蒂从小就患上了自闭症。她有着交流障碍和情感障碍,不会和同龄儿童一起玩耍,面对家人的对视或是拥抱也不会有任何表态,她似乎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给人以一种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即使斯凯尔顿不愿意去回想,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曾经非常的憎恨赫蒂,而且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有惹人厌的坏脾气。
“全是你的错”、“都是你抢走了爸妈对我的爱”,父母还未离婚前,赫蒂的降生打破了她身为独生女的那份骄傲,可以肆意妄为地发脾气,可以独自享用冰淇淋和千层饼的快乐都对半分给了赫蒂;查出赫蒂患病后,父母更是对她加倍关心,自己就像是空气那样丝毫没有存在感,那明明就是自己的东西呀!人类一旦遇到令自己不满的事都会选择怪罪对方,斯凯尔顿也不例外,怪罪他人总能让自己好受,更何况她那时只是一个孩童,“凭什么”这个带着恨意的念头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
甚至是后来马特(父亲的名字)在家摔碎酒瓶和盘子,时不时就和母亲大吵大闹,斯凯尔顿也固执地认为全是赫蒂的错。她从不跟赫蒂讲一句话,而赫蒂也从未和她有过短暂的交流,她们都非常有“默契”地在心底划出一道交界线,绝不允许对方靠近一步。但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斯凯尔顿彻底改变了。
“赫蒂,你的腿怎么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气氛却无比压抑的早晨——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一家四口几乎都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母亲的额头添了新的伤疤,她不说疤痕的由来,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但不知怎么回事,母亲忽然注意到了赫蒂的腿,那时赫蒂正穿着九分裤,脚踝处可以隐约看到一些黑褐色的圆形斑点。
赫蒂不说话,她一个劲地摇着头,母亲动身想要上前查看,可赫蒂缩着肩膀,以一种鲜少有的非常畏惧的神情看着她,这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马特坐在赫蒂的对面,他先是面露凶色,不停地动着嘴唇喃喃自语,在看到赫蒂半天都挤不出一个音节时,他得意地笑了。
客厅的烟灰缸里留有许多支烟头被按歪了的万宝路,有几支还在冒着火星和白烟,虽然难以置信,但斯凯尔顿还是很快明白过来了。她不经意间与赫蒂对视了一眼,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度恐慌的眼神。
是马特干的吗?是他干的吗?是他吗?是马特干的吧?是他吧?是他吧?
斯凯尔顿不断地在心中反复发问,她很想骗过自己,可她再也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了。这个家实际上早就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已经无可救药了,她不过一直在选择性地无视这一切,谁都不敢去碰那一触即发的线,而包裹在薄纱下的平静日常,实则都是用虚伪努力营造出的假象。这些并不是赫蒂的错,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错,是自己一直对她太苛刻、太过分了。
“妈妈,是马……”
最终,斯凯尔顿替赫蒂开口了,可她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暴怒的马特一巴掌给掀翻在地上。他发起怒来简直就是一头凶猛的狮子!除马特外的两人都呆住了,她们看见斯凯尔顿连带着餐椅倒地,椅子重重的压在她的腿上,而她的右脸肿得老高,鼻子和额头还流了血。
赫蒂坐在椅子上不敢动一下,她被吓得脸色惨白,本该有人在这时捂住她的眼睛带她远离这儿的,但她却亲眼目睹了这惨象——斯凯尔顿不停地抽泣着,却只能痛苦地趴在地上,因为身体疼得根本动弹不了。
“马特!你疯了吧!你是个疯子!禽兽!你怎么能忍心对孩子动手!”
母亲几乎是抓狂般地大声尖叫道,她立马上前检查斯凯尔顿的伤,转身要去柜子里拿医药箱时,马特先一步伸出手揪住斯凯尔顿的头发,嘴中尽吐出骂人字眼,眼看他捏紧的拳头就要挥下,母亲不加任何思考地迅速夺过她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马特的拳头。
“雪莉!别这么急着找死!等会有你好受的!”马特十分粗暴地推开了母亲,这让她的腰狠狠撞在了桌角上,但她还没得及叫唤,马特就抄起餐盘要向斯凯尔顿的脑袋砸去。母亲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拖住马特的手臂,被他挣脱开后又立马抓着他的上半身不让其动一下,可这一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更加点燃了马特的情绪,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猛烈了起来。
“求你了!”母亲苦苦哀求道,“如果你还有点良心,你就不应该这样对待孩子们!”
“哦?是吗!?既然这样那你就替这些不懂尊敬的东西受罚吧!反正这也是你活该!”马特红着脖子大吼。
话音落下,瓷器的破碎声瞬间响起,有碎片夹杂着血迹飞到了斯凯尔顿的眼前,紧接着就是无数的,如同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母亲的身体上。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此之后,赫蒂的自闭症又变得严重了起来,她原本病情有了好转,现在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而让斯凯尔顿感到意外的是,赫蒂肯与她进行交流了,虽然是以书信的形式传递的,但这也算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再后来,母亲得到了解脱——她与马特离婚了。但姐妹俩的监护权还在马特那儿,新的女人到了家里来,属于她们的噩梦远不会停止。斯凯尔顿越发的变得成熟了起来,她收起此前孩童的稚气,学着大人的模样来武装自己。
斯凯尔顿深知以母亲目前的状况无法养活她们,她不怪罪她,也没有资格怪罪她——母亲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她有权利去追寻梦想,而不是被她们拖累,被困在这个阴暗的角落,她应当是自由的。
唯一让斯凯尔顿担心的是赫蒂,马特仍时不时就揍她们出气,只有赫蒂不敢反抗,斯凯尔顿尽力去护住赫蒂,但赫蒂总被他当成软柿子捏。
在每次帮赫蒂洗澡时,斯凯尔顿都能发现她的身体上有新的淤青出现。她有魔法,可无力改变现状,她连自身都难保,只能够用牙齿或指甲进行反击。值得她抱有希望的是母亲有一天能回来接走她们,至少是先把赫蒂给接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斯凯尔顿要直面现实,眼下当务之急是去探望远在密西西比的赫蒂。
………………
作为一个毫无社会责任感的自私的个人户,斯凯尔顿一直都在考虑自己该有的生活方式。不过在很久之前,在她还在和同龄人一起上学时,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只会随波逐流的大蠢货,是一个俗到极致的庸人。
看到别人在交狐朋狗友,她也跟着去交;以为别人想要的,就是自己想要的,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真实想法。她想改变,或许自己永远无法改变,就像所有的梦都只能以「梦」为终,或许自己就是个烂人,烂到骨子里的那种——她始终考虑的都只有自己的好坏,在思考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和赫蒂见面这个问题时,她才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赫蒂在过七岁生日的那天就被儿童收养所给接走了,理由是生活困难,社区认为其父母没有能力再抚养赫蒂。那时后妈和他们刚搬到密西西比不久,住在最烂的小镇,最烂的街区,也是最烂的房子。斯凯尔顿只有九岁,她没有零花钱,所以连一个像样点的生日蛋糕都买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蒂被带走。可是她的第一想法并不是由衷的祝愿,而是发自心底的觉得恐怖——从今往后再没有人可以与她相互慰藉了,她得独自面对自己所厌恶的生活。
因此,斯凯尔顿不得不变得更加自私冷漠起来,无论是偷偷研习魔法,还是往后改头换面伪造学历去大城市生活,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让自己过得更舒服和轻松。人所拥有的虚荣心让她很沉迷于追求物质上的享受,与拮据生活完全不搭边的时尚和奢侈品她却非常酷爱——这是她唯一的爱好了。又或者是由于孩童时期无法实现的梦想让斯凯尔顿感到不甘心,所有关于「过去」的事就这样全被她抛之脑后,其中也不可避免的包括赫蒂。
可每个人都有过去,人生不可能像小说中那样的圆满完美,总会带有遗憾。就像所有的爱情不一定都是至死不渝的,与家人见面也不一定都是充满喜悦的,但给人的感觉至少都不会像她一样,心里面总会产生一种无法下咽的闷闷不乐感。
所以,斯凯尔顿一直在怀疑自己,剖析自己,而且也只能合理地去怀疑剖析,自己可能不是一个正常人,可能是一个不适合社会运转模式的人。也许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一种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的绝对独身主义。但这个想法并不能让她从中得到一丁点的好处,一旦脱离了社会,她就绝对活不下去,而且政府并不会因此给她任何补贴或救济,她反而可能会交更多的税。
然而人不能活在回忆当中,否则未来就将无法创造。与赫蒂分别前确实有很多难忘的回忆,可不管怎么说,她确确实实将某些片段给丢弃了。对此,斯凯尔顿表示她完全没有推卸和逃避责任的意思,她需要好好去赫蒂面前道歉求得原谅。
半年?一年?或是更久?有多久没见了?具体的时间她早已记不清了,不知道赫蒂的外貌会不会发生变化,应该变化不大吧?还像以前那么既可爱又惹人怜吗?可以一眼就认出来吗?忘记了她的声音怎么样,但如果会责怪自己的话,自己绝对可以做到欣然接受的吧?
在即将动身前,斯凯尔顿除了这个,也有好好考虑过从这到密西西比的车费,尽管这对她来说像是一笔巨款,可她也想要狠下心来花这些钱。但在知道可以用泽塔通道直达密西西比后,斯凯尔顿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无论自己的话术锻炼得怎样,在家人面前就完全不攻自破了,该如何表现得自然点避免尴尬成了困扰她的难题。
……总之,先看一步走一步吧。
她想。
……………………
来到密西西比的时间远比斯凯尔顿想象的要快,她走进通道后就被一阵炫目的白光笼罩,这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当下一秒再睁眼时,她发现面前的场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似乎到了一个狭小的盒子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类似于门把手的东西,她伸手想将其转动,可碰下来的厚灰让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呜哇,真脏。”斯凯尔顿边咳嗽边打开门从里面出来,这才发现那狭小的盒子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电话亭。把通道藏在这里面,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好点子,如今在手机这些电子设备风靡的时代,不会再有人去辛苦地去翻电话薄了。
但相比之下,斯凯尔顿还是更喜欢这种较为“古老”的方式。
“让我想想,已经到杰克逊(密西西比首府城市)了吗?”斯凯尔顿走出电话亭所在的死胡同向街道望去,两旁的店铺放着传统的乡村音乐和有着慵懒女声的蓝调,而不远处就是密西西比大学的医学中心,果真没来错。虽然密西西比洲有很多穷地方,但至少首府城市非常不错,赫蒂在这儿的话,应该过得不差吧?她想,而令她尤为好奇的是这通道作用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使用起来可真是意外的便捷。
不过斯凯尔顿很快摇了摇头收回思绪,现在她不能去思考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去探望赫蒂总不能空着手过去,她应该好好想想该买点什么东西。但已经想不起来赫蒂的口味,也不清楚她究竟喜欢什么……她需要新衣服吗?如果按照自己的味觉和风格买东西,她会喜欢吗?错过了圣诞节和感恩节甚至是好几个节日,那孩子估计多少会有怨气吧?总之,斯凯尔顿认为自己有必要挑选几件礼物送给赫蒂。
怀抱着激动又惶恐的心情她信步走入商店,一向性格果断的她这时却变得犹豫不决了起来。大概是商店里的东西让她感到不太满意,她又接连去了好几家超市和购物中心,连礼品盒都是亲自精心挑选过的,最后几乎是再拿不了什么了,斯凯尔顿才放下心来。她没来过杰克逊几次,但幸好她还记得收养所的地址,所以找起来并不费劲,只是在即将进去时,她略微不安地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
“我来看赫蒂,赫蒂·查尔斯(Hetty Charles)。
她在吗?”斯凯尔顿将身体靠在前台上,目不转睛地看护工操作着电脑。
“你是她的什么人?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护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有几分可疑。斯凯尔顿以远房亲戚自示,护工在接过身份证明时又令人匪夷所思地瞧了她几眼,小声嘟嚷了几句随后报出赫蒂所在的楼层及房间号。
……搞什么?真是奇怪。
但是斯凯尔顿没有多想,她径直走上三楼,找到16号房间。门是开的,省去了她敲门的功夫。里面有人在说话,具体内容听不清,她打算找准时机进去,可里面的人这时突然走了出来,于是她赶紧向旁边挪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