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仍是阴的,蔷薇早凋败了,森森叶里,竹架横斜,像是院墙上斑驳的鞭痕。
“死了!”蔡主事提着袍摆窜进厅内,“死了!你们知道么?周文昭死了!”
宋仁安直挺挺立起了身,何主事一张嘴一口茶喷了出去:“谁死了?周文昭?真的假的?!”
蔡主事向后一蹦:“这还有假!”
何主事咋舌道:“怎么死的?几时死的?”
蔡主事道:“昨晚,张仵作验过尸了,被人毒死的。”
“毒死的,”何主事把头晃了两下,“这回那位可完了。”
“那位?”蔡主事道,“那位是谁?是顾大人?”
何主事冷笑道:“你说呢?”
蔡主事急急喝了口茶:“这就不对了,要完,也是屈尚书完了呀,人可是死在大牢里的,岂不是屈尚书监管不力?”
何主事撇他一眼:“周文昭不被抓进去,会死在大牢里?”说着呷了口茶:“我听说周寿可是三代单传,周文昭死了,他不就是断子绝孙了?”
蔡主事不由打了个寒噤,宋仁安这才心惊胆颤开了口:“是谁要毒死他呢?”
何主事皱着眉不则声,蔡主事在厅内踱了两圈:“苏主事,你怎么看?”说着朝书案看去,才发觉座空着,正要转过眼,青袍乌靴跨过门槛。
蔡主事眼一瞪:“苏主事,你来了,死了!周文昭死了!”
苏晓道:“我已听闻了。”
今日她本还在病假中,忖了忖,还是来了刑部,不成想一来听到的便是周文昭的死讯。
屈尚书的书办紧随而来,进了厅,挤出个笑:“屈大人说,周文昭的毒杀案暂且交给贵司。”
何主事猛地将茶盏一掼,跳了起来:“怎么就交给我们呢?什么案子都交给我们,我们是牛是马么?!”
“就是呀!”蔡主事难得与他同仇敌忾,“杜月清,就是岳琛的案子,就是我们办的,才办了,怎么这案子还交给我们呢?!”
书办的口气冷了下去:“大人说了,没有岳琛的案子,就没有毒杀案,这案子理应交给你们。”说着一转身扬长而去。
蔡主事向宋仁安埋怨道:“宋郎中,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呢,这时候也三缄其口。”
宋仁安两眼直瞪瞪的:“周寿就要回来了,若这案子不能尽快破,他会不会一刀砍了我们?”
何主事笑得咬牙切齿:“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有些人偏不信,眼下惹出事了,还不是要我们跟着倒霉。”
蔡主事默了片时,连连叹息:“是呀,苏主事,要是你不管杜月清那案子,就不知道他是自杀,就不知道他就是岳琛,那周文昭不就不会被抓了,哪还会死,不会死······”说着朝苏晓看去,不见人影了。
苏晓回了值房,等陈昭进来:“怎么样?”
陈昭道:“苏大人,我问过了,大致是昨夜戌时四刻,吴司狱带着狱卒赵桂和许二祥给周文昭送了夜宵,送完了,他们都走了,到了亥时一刻,他们两个狱卒过去收拾,周文昭倒在牢里,已没气了,张仵作当夜就去验尸了,说是附子中毒。”
苏晓道:“他们三人现下在哪?”
陈昭道:“屈尚书连夜审过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当时送的夜宵是八碟菜一壶酒,可后头却多了壶酒。”顿了顿,“苏主事,这案子真是咱们司办么?”
苏晓点了点头:“大牢里其余狱卒呢?”
“都还没问。”
“周文昭的尸首领回去了?”
“还在张仵作那。”
尸首搁在木板床上,蒙着白布,苏晓捏起一角轻掀开,旋即又盖上,第三回见周文昭,竟只是一具僵冷的尸首了。
“张仵作,”苏晓道,“这毒杀案是我们湖广司来办,昨夜情形还请细说。”
张仵作道:“昨儿大半夜喊我去验尸的嘛,到牢里,吐得四处都是,我一看,就是毒死的了,里头摆了两壶酒,一壶喝了大半,毒就在那酒里,八成是附子了。”
苏晓忖了忖:“附子不好验罢?”
“我可验了几十年毒了,”说起毒物,张仵作开了话匣子,侃侃笑道,“一般的毒物,无非砒霜、斑蝥、莽草、野葛、附子,酒是装在银壶里的,银簪也试过,不发青不发黑,不是砒霜,莽草野葛都会七窍出血的,若是斑蝥,唇舌都要烂了,你看那尸首,两手都抵在心口上,那就是中了附子毒胸痹气短了,我看,是有人拿生附子泡在酒里给他喝了。”
两个酒壶都在张仵作这里,苏晓仔细看过,都是宴饮常用的。
医书所记,附子毒发多在两刻钟到半个时辰,若吴司狱三人所言非虚,便是有人大约在戌时五刻至戌时七刻间,又送了壶酒给周文昭。
门忽地开了,屋内太暗,人走到木板床边,苏晓才看清了模样,粗红的脸,蒙了层黄沙,一抬手将白布扬开了。
那人盯着尸首,两只眼珠,血丝越爬越多,蜿蜒的,简直立时就要四分五裂:“我的儿子,怎么成了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