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那句话说完了,一宿再无话,翌日,谢彧也什么都不曾问,以致这几日苏晓常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被打傻了,那时只是在做梦。
谢彧默然进了堂屋,出来时,手上玉箫换作了折扇,近前给她:“中秋礼。”
苏晓接了,徐徐展开,仍是棉纸竹骨,写着两行字。
非贪非嗔非诳,是心是意是汝。
字迹乍然模糊了,苏晓忙别过脸,谢彧枕手靠在桂花树上,合着眼笑:“苏子熙,不须我闻者则不闻,愿你得偿所愿。”
折扇收入袖中,苏晓也合上了眼,炎天暑气都散了,西风吹过中庭,淡如水。
松泉下了游廊,步子一顿,院内两人都闭眼挂着笑,参悟了什么天机似的,默了会,试探着唤了声“公子。”
谢彧睁眼笑道:“怎么了?”
松泉道:“都院的顾大人遣了人来,寻苏主事的。”
贺平等在花厅内,两人入内,谢彧笑道:“顾知深有何事?”
贺平道:“谢大人,我们大人问苏大人,还要——”
“要!”苏晓斩钉截铁一应。
谢彧遽然紧张了:“要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苏晓打了个哈哈,“中秋,大人说好要请我吃饭的。”
谢彧一扬眉:“哦,顾知深请吃饭,也请我么?”
贺平忖了忖笑道:“谢大人,我出来得急,大人的吩咐未听清,我回去再问问我们大人,请不请谢大人。”
“不要紧,”谢彧笑道,“我与苏子熙一同去就行了。”
话音方落,松泉立在门边道:“公子,公主派人请你去过中秋,说你方从诏狱出来,一定要去,她要给你去去晦气。”
谢彧忍俊不禁:“你向那差使说,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我暂且没晦气,让公主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松泉叹道:“公子,我也说你没什么晦气了,那人又说,公主说,你若不去,那就是为这回的事怪罪她了。”
谢彧思忖了会:“几时?”
松泉道:“申正。”
谢彧点了点头 ,向贺平笑道:“你们那里我去不了了,请你替我带句话给顾知深,此日不称谢,来时言必许。”
“谢大人,我记下了,”贺平又向苏晓道,“苏大人,那我向晚时来接你。”
一语未了,苏晓笑道:“不麻烦了,我现下同你走。”
书房外的竹不减青翠,枝枝叶叶迎着西风,飒飒作响。
贺平推门入内,在屏边一眼看见顾允倒在椅子里,轻唤一声,顾允睁了眼,坐直身子便拿起案上信纸装入函套,扔进案边竹箧。
贺平不由看去一眼,顾允道:“她来么?”
“来的。”
“知道了。”
贺平笑道:“苏大人已来了,就在外头。”
顾允默了须臾:“请她进来罢。”
苏晓还没进过书房,陈设一样的少,显得空空旷旷的,架子上书也伶仃,顾允坐在西窗下,指了指小案边另一张椅子:“你怎么样?”
苏晓笑盈盈坐了进去:“这几日在谢司业那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说着将顾允看了看:“一日一夜,大人,你是怎么破了案子的?没什么事罢。”
“没什么,”顾允道,“小案子。”
苏晓道:“我想,大人是去过了岳弘家,见到文章,推知了杜月清与岳琛的干系,可大人后来是如何找上周文昭的呢?”
顾允定睛看着苏晓,脸上几处淤青都淡了,手上的伤结了疤,气色也很不错了,好得真是极快,彷佛原上草木,再枯灼寒败,春风春雨一度,也即刻蓊蓊郁郁。
“士而怀居,”顾允道,“这是三十二年的四书义题。”
苏晓恍然而笑:“所以大人去礼部看答卷了,那大人是如何审周文昭的?我风闻供词都是他亲笔所写。”
贺平端了个小茶盘过来,放下两只白瓷盖碗,退了出去,顾允端起手边那只,盖揭开,上党参的药气淡淡氤氲开来:“他不经问。”
喝了一口抬起眼,苏晓正盯着他看,眼中漾开了笑:“因为审他的是你呀。”
顾允怔了怔,别过了目光,林中那一幕又翻上了心头,彼时刀光里,为何她会舍命相救呢?
碗又被盖实了,顾允默不作声,苏晓也静着,闲时看水看云一样地看着他。
发上还是木簪,束得不严整,鬓边落了几缕,她看着看着,忽地开悟,一个人若生得太好,总是看不熟的,每一次见都像是初见,都会忍不住要在心里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