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嘉帝的神色又漠然了,立了会,缓缓走回御座:“那个老奴才,就说是疯子,案子,纪远志审的,让他来担。”
朱成劼脱口道:“那他就要充军了。”
庆嘉帝一转身疾步走了回来,朱成劼猛地哆嗦了一下。
庆嘉帝低吼道:“朕告诉你,这些人就是用来办事的,办得好了,加官进爵,办得不好,都滚!”
朱成劼忙埋头道:“儿臣知道,儿臣知道。”
庆嘉帝冷笑了一声:“还有你,上个奏本,就说知道了嫡长子没中毒,感沐天恩,决计去碧虚观清修。”
朱成劼慌忙抬了头,说出的话已走了音:“儿臣、儿臣为何要去碧虚观?”
庆嘉帝道:“不去碧虚观,你想去之藩?”
朱成劼默了片时,重重叩下头去:“儿臣知道了。”
退出了干清宫,乘轿一回王府,便差人将林韫之叫到书房,朱成劼四仰八叉倒在圈椅里:“替我写个本。”
林韫之在案前捡起墨锭:“写什么?”
朱成劼冷笑道:“孙通是个老疯子,我儿子没中毒,我现下高兴得想去碧虚观吃草了,大致是这么个意思。”说着狠狠啐了一口:“宫里要是肯顺水推舟,顾允那遗书就拿不出来!设局,设局!设狗屁的局!老子戏台才搭好,没听个响,就给老子倒了!”
林韫之默不作声,研好了墨,援笔伸纸。
少时,朱成劼扭头往纸上扫了扫:“你这字,我记得外头的人还夸过。”
林韫之道:“仰仗王爷的面子。”
朱成劼哼了一声,片时,拧眉道:“顾允能将周文昭审出来,我信,可岳弘的遗书,他是怎么找出来的?锦衣卫分明翻过了,那不会是他造假的罢?你这样写字好的,你说,他就一夜的工夫,能学到那么像么?”
“王爷,”林韫之搁下了笔,“你该想想,他为何会将遗书送上去。”
朱成劼慢慢坐直了,盯着案上墨迹淋漓的奏本。
西风拂过,一池莲叶摇成了绿波上的绿波,还是簇簇的,圆满的,却平白透出了凄凉意味。
朱婉娩凭窗看了会:“这些莲叶该拔了。”
侍女答应了一声,一抬眼,卢仕荣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还没赶得上打帘子,他先已急赤白脸地一拨。
朱婉娩起了身:“斜川,怎么了?”
“那头猪!”卢仕荣高挥着胳膊,暴跳如雷,“那头猪!我就知道那头猪怎么考得上进士!殿试,馆选,那些人收了他的钱还不跟我通个气,还能把那头猪弄进翰林院!”
侍女埋头送上一瓯茶,卢仕荣伸手拿了,又猛地往地上一掼:“茶都不会上了,要烫死我!”
侍女慌忙往地上一跪,碎瓷片捡得太急,手又划破了,更慌张地捡,瓷片和着血捧了起来,飞快向地上瞧了瞧,好在没脏。
卢仕荣发作了一通,一转眼,朱婉娩垂首坐着,眼尾已红了。
默了少时,卢仕荣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我说的是旁人,你又伤心什么。”
朱婉娩取出帕子拭泪:“那头——那个人是谁呀?”
卢仕荣冷笑了一声:“你那个表妹钓的好金龟婿。”
朱婉娩怔了怔:“是周文昭么?他怎么了?”
卢仕荣低吼道:“他坏了我的事。”
朱婉娩绞了绞袖子:“很要紧么?”
卢仕荣不言语,半晌起了身,将她揽进怀里:“婉娩,我恐怕要去江南了。”
朱婉娩急声道:“这是为什么呢?是为这回的事么?我只知道是那个自戕的官儿给世子下毒,现下又说不是了,是他家的下人疯了胡说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卢仕荣道:“婉娩,你不必管了,我不过是明年去江南,也去不了多久,就要回来的。”
朱婉娩道:“爹爹呢,爹爹他也没有法子了么?”
卢仕荣咬牙道:“就是他让我去的。”
朱婉娩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嗓音已哽了:“斜川,那些事,以后你就不能不再做了么?”
卢仕荣由她抱着,望出窗子,目光落在了欹摇的莲叶上,良久,笑了一笑:“婉娩,别说傻话了。”
窗外起了箫声,苏晓睁开眼,在床上直直坐起身子。
出了诏狱,她便同谢彧走了,在他这住了这几日,日日都睡到卯时方起,上一回如此,苏晓想了想,似乎还没有上一回。
推开门,天色阴阴的,院中桂花开得细细香香,谢彧持一管白玉箫坐在花下。
靠着廊柱听罢一曲,谢彧回头笑道:“苏子熙,你醒了。”
苏晓笑道:“谢司业,中秋好呀。”
谢彧持箫望着她,却又唤了一声:“苏子熙。”
苏晓一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