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彧点头道:“你去罢。”
苏晓望了望门口:“谢司业,待会恐怕要跑,不然,你先走?”
谢彧忖了忖:“去罢,若事变,我自左边下梯,你从右。”
苏晓一点头:“好。”
“诸位,”苏晓几步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小弟方才听诸位兄台之论,颇有不解,还想请教几句?”
边上一人将她上下一扫:“你是?”
苏晓笑道:“小弟不才,去岁考中了秀才。”
那人呷了口茶:“有惑就问罢。”
苏晓道:“顾知深乃是按洪德帝颁布的《乾律》将犯官法办,可诸位兄台却言他断案残虐,小弟不解?这竟是在说洪德帝刑罚不中么?”
四人一默。
苏晓又道:“白册案中,官绅勾结逃税,欺压小民,致使苏松一带破家荡产,鬻儿卖女,天视自我民视,四野哀嚎,生民血泪,岂不更生妖孽灾异?”
四人仍默着。
苏晓再道:“夏日天热,偶旱不雨,皆是常态,依小弟看,若白册案不办,冤屈弥天,岂非还要在炎夏感得六出冰花滚似棉?”
“你一个新进秀才!”一人猛地将桌子一拍,“读了几年书?作了几篇文章?就在这里说些没头没脑的浑话了!”
又一人冷笑道:“正是,不读孔孟之道,反倒说什么《窦娥冤》上的念白唱词,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苏晓将他们扫了扫,笑道:“《窦娥冤》乃民之心声,《诗三百》亦民之心声,子曰,不读诗,无以立,诸位说自己读孔孟之道,敢问,是只会读这四个字?”
“你——”
谢彧霍然起身,苏晓拔腿就跑,才两步,一声入耳:“苏晓。”
苏晓猛地一刹,回身看去:“大人?”
谢彧也一回头:“顾知深?”
四人听着一愣,直勾勾盯着两人从屏风后走出,打头的一身墨袍。
登时张口结舌的:“你、你——”
“我是,”墨袍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
四人一起摆头。
顾允的目光落向苏晓谢彧:“走罢。”
出了湘梦楼,谢彧笑着将折扇一合:“顾知深,端午有缘,不如一起泛舟游一游通惠河?”
顾允道:“我便不去了,谢司业同苏主事去罢。”
谢彧又将折扇一扬,笑道:“顾知深,上回提人,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的。”
顾允道:“谢司业,你是想我欠你的人情,用一次游河还?”
谢彧笑吟吟的:“非也非也,一次游河如何够,至少还要一次弈棋,一回联诗。”
微风拂过,河面波光粼粼,火红酒旗招展在绿阴里,两岸叫卖声如沸。
苏晓坐在船尾,时不时往左看一眼,许久不曾见,似乎很生疏了,又似乎昨日才去过他的值房,苏晓开了口:“大人,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在署里。”
顾允捧着杯茶:“不是我轮值。”
苏晓笑道:“大人也喜欢湘梦楼的茶点?”
顾允还未答言,那头贺平蓦道:“这有只鱼。”
“哪里?哪里?”谢彧一径凑了过去,“这是什么鱼?鲈鱼?鳜鱼?鲤鱼?”
贺平道:“草鱼。”
谢彧笑道:“草鱼?草木之草?颇清新的名字。”
苏晓看了看那头的素身影,笑道:“大人同谢司业也是熟识的?”
顾允道:“元宵那日,第二回说话。”
苏晓哑了会,第二回说话,就敢请人帮那么大的忙?
“原来大人方才坐在屏后,”默了一歇,苏晓又笑道,“没有听到我们说话么?怎么不出来呢?”
顾允喝了口茶:“你们熟人说话,我便不出来了。”
苏晓本要说一句“我们也熟的”,一转念,真论起来,她同顾允熟得,像苦瓜瓤软成了西瓜红,过头了,毕竟,他还给她换过中衣。
边上人倏地默了下去,顾允忖了忖,开了口:“多谢。”
苏晓赶忙道:“大人不必言谢,我不过实言而已,那些议论大人也切莫放在心上。”
顾允的目光落在清波河面上:“听得多了,不会。”
说着,苏晓一张笑脸撞到了眼前,手在笑脸前,托着条五色丝线:“昨晚闲弄的,你拿去罢,辟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