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乃是宁如玉心境的投射,此时便连密室砖缝染血的青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耳闻不如目见,越涯心中大受震撼,久久难言。
那些紧密相贴的瘦削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求生欲。每一次反抗,每一声哀嚎,换来的都是更极端的凌/虐手段,所以她们只能缄口不言,在沉默中煎熬。
宁如玉喜欢她们极力反抗却无可奈何的样子,期待她们匍匐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等到他玩儿腻了,她们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静待热血变冷后流失殆尽。
越涯低头,脚下是奔涌的猩红,无边无际。
宁如玉正从血海的另一头缓缓走来,白衣胜雪,如同闯进人间的无常鬼。
他舔去唇边血迹,森然目光穿透不停变换的纷乱场景,钉在了越涯身上。
“你们以为区区幻境就能困住我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幻境开始摇晃,血海顷刻倒转,沸腾着从天上倒灌而下,要吞没每一个旁观者。
越涯满身都是黏稠而炽热的血,那些女子的恐惧、愤怒、耻辱、悲哀、悔恨都融在其中,扰得她心神不宁。
这些从来都不是宁如玉所惧怕的,反而令他快意。
他的心魔早在多年前的雪夜就被他亲手杀死了。
宁如玉勘破幻境,舜荷唇边溢出了血。
眼前的一切彻底崩裂,承载宁如玉人生的碎片如沙消弭。所有人重新回到了鲜明春光之中,可那种压抑窒闷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但这并不妨碍人以口舌作利刃。
“宁如玉,你简直不是人!恶贯满盈,万死犹轻!”
“原来我们的女儿竟是被你害死的!”
“我呸!什么如玉公子,听多了吹捧便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你也配?”
“一介娼妓子也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这些话明晃晃地将宁如玉脆弱的自尊踩在了脚下。
宁如玉扶着檀木椅爬起来,冷笑道:“你们难道不曾享受过吗?如今在这里狂吠,又做戏给谁看呢?”
他转而看向飞镜台下,“苏郁离,你以为你的手很干净吗?你知不知道你用的那些花肥是哪里来的?”
苏郁离面色瞬间煞白。
越涯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揪住他衣领怒声道:“这分明是你造的杀孽,你可认罪?”
宁如玉不甘,咬牙切齿:“若不是我,她们哪里有好日子过!我何罪之有?”
越涯抬手又是一耳光,“我当日就该用鞭子抽死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该向苏郁离,向方盈回,向所有被你戕害的人忏悔!”
宁如玉身体陡然一震,眼神锐利:“果然是你啊,忍冬。”
越涯卸下伪装,一字一顿道:“还记得我便好,我今日来此,只为杀你。不过,若你能交代与你勾结之人,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些。”
他反攥住越涯的手腕,笑得疯狂:“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帮凶,有本事你就将他们全都杀了,你敢吗?”
越涯嫌恶地将他踹开,甩了甩手,眼前忽地掠过一道白光,竟将宁如玉方才抓她的那只手齐腕斩断了!
即刻消散的缥缈虚影,像极了羽毛。
她猝然回头,扫过惊惶乱窜的人群,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啊!”宁如玉疼痛难忍,不住地惨叫,“雪柳,还不快开阵!”
揽芳华倏然被另外一层屏障罩住,密不透风,森冷诡异的气息令人悚然。地面寸寸龟裂,裂缝中泛起了赤红的光,这些光芒游走聚合,自行组成了不同的咒文。
越涯蓦地感到全身灵力开始逆流,舜荷面色发青,更是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
这法阵正在吸取她们的灵力! 她们失去的力量越多,咒文的血光便越亮。
越涯下意识寻找叶逐尘所在,他身负灵力定然也会受影响,可不知他带着谢不闻和花花到哪里去了。
宁如玉来不及捡回另外那只手,趁越涯分神,慌忙滚到桌边,颤颤巍巍爬起来,不耐烦地扫落了砚台镇纸,将香炉也带得翻倒,灰烬四处飘洒,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清冷幽静的香气。而后,他拿起了一本极厚的册子。
美人图谱,契约在上,正是藏花集。
“忍冬,你数次坏我好事,我可没有耐心再调/教你了,今日便留在这里吧。”
“入了摄灵阵,你们谁都别想出去。”
宁如玉快速翻动藏花集,卖身契上的指印中生出了无数根红线,红线不断延伸,准确地扎进了指印主人的天灵盖,包括苏郁离,但越涯全然不受影响。
宁如玉神色大变,翻到最后一页再次确认,那里写着忍冬之名,没有红线。
名字不是关键,血才是。
越涯神色冷蔑:“怎么,这便奈何不了我了吗?”
宁如玉脸色阴鸷:“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雪柳!”
雪柳鬼魅一般从地缝之中冒出来站在了法阵中心,稳稳接住了宁如玉抛过去的藏花集。状若云气的白色气流不断自失神众女的天灵盖涌出,顺着红线汇入雪柳体内,法阵赤红的光芒更盛。
这二人当真丧心病狂,竟以生灵性命供养邪阵,增长自己的力量。
雪柳周身溢出黑气,年轻的面容变得模糊,隐约闪现着另一张陌生而苍老的脸。
舜荷惊呼:“剖我妖丹的老道就藏在雪柳的身体里!”
越涯原想斩断红线,断绝老道力量的来源,可冰刃刚触及红线,另一端与之相连的人便痛苦不已,她只得作罢,着力破阵。
“师父!我来助你!” 叶逐尘迅速向她靠拢。
“谢不闻呢?”
叶逐尘指向不远处的曲水游廊,“放心吧,有花花守着他。”
越涯瞥见那抹淡淡青影无恙,暗暗松了口气。
数张金黄符纸拖着深红戾气飞旋而来,坚如金石,在空中擦出一连串的火花,直接将越涯护身的冰障切成了碎片。
她仰身躲避,顺手将身后的叶逐尘拽走,冻结了黄符。
“师父,我怎么觉得这符咒很是古怪呢?咒文狂乱扭曲,就像是……反过来的,只看片刻我便觉得心神有些不稳。
“你没看错,就是反写,整个法阵都是如此。倒行逆施,必遭天谴。”越涯解释,“但我并不精通符道,暂时想不出更好的破解之法,只能以蛮力一搏了。”
“别做梦了,能成为我长生丹的一部分,是你们的荣幸。”男女莫辨的粗哑声音响起,狂妄至极。
叶逐尘反问:“连自己的肉/身都留不住,要侵占旁人的,还想长生?”
“老头儿,你才应该少做梦。”
明亮炽烈的火焰以不可阻遏之势将悬在半空的黄符彻底燃尽,戾气逸散,融进了法阵。
“雕虫小技。”雪柳眼瞳扩散,混沌黑沉。
她掌心拂过藏花集,红线径直穿透女子额心,向越涯和叶逐尘袭去。
越涯身后盘旋着晶莹寒波,水龙刚刚成形时,她却忽感心口一窒,灵力紊乱阻滞的不适感再度出现。
逃离长留之日她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比此刻强烈百倍,那时她从心脉中剖出了一条透明圆虫。
究竟是怎么回事?
密密麻麻涌来的红线成了她眼中纠缠不清的蠕虫。
迟疑的一瞬,巨大的血咒凭空出现,直直朝她砸下,带来令人窒息的晕眩,全身都好似被碾过一遍。
“走!”
她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叶逐尘。
她半跪在地,红线自小腿蜿蜒而上,如漫流的血痕,一直缠绕到脖颈,不断收紧,无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