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啦

繁体版 简体版
下书啦 > 剑蒙尘 > 第27章 荷衣叹(十四)

第27章 荷衣叹(十四)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苍凉月光顺着被风雨侵蚀得褪了色的残损檐头流泻而下,恍若晚来霜雪,落了越涯满身。她在半人高的蓬草间急切穿行,没有找到任何人,反而在碎瓦残骨下发现了一件梦中之物。

白色冥纸伴着星火回旋飘转,停驻在四分五裂的玄铁令牌上。

越涯拂去冥纸,一一捡起碎块,将之拼凑、修补完整。玄铁触手生寒,其上卷曲相缠的花叶之间还保留着昔年血痕,仿佛是想提醒她在这里发生过的残忍屠戮。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忽然沉寂了。每每刻意回想细节,脑海都是模糊而混乱的,甚至不如梦中偶然所见清晰,连挣脱梦魇醒来时的那种强烈深沉的悲怆也不复存在,她只是记得当时产生过那样的情绪。

是遗忘太久,已无法对曾经亲历的痛苦感同身受了吗?

可只有找回那些记忆,她才能找回自己。

但找回了自己又能如何?活在过去的人永远无法来到她身边。

她无措地站在荒凉静夜中,又见大雾弥漫。

“阿涯。”

谢不闻提灯而来,自茫茫雾色中辟出了一条路,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静谧微光映着青苔野草的茂盛自在,照亮了朽木白骨的枯寂寥落。

“你在找谁?”

“我也不知,我究竟想要找谁。”

她害怕一旦说出来后,无凭无据的猜测就彻底化为泡影。

“真苦。”黑猫的低语飘在风中。

“花花,你在这里还闻到了其他人的味道吗?” 越涯仍抱有期待。

花花摇头:“是你身上的味道,很苦。”

“你在难过。”

越涯敛眸,扯出一抹无谓的笑:“我怎么会难过呢?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便不会痛苦。”

“那这里是你真正的家吗?”花花问。

“是,也不是。这里没有我的家人了,百里家……如今只剩我了吧。”

黑猫璀璨的金瞳骤暗,它用头蹭了蹭越涯的腿:“盈回不在,我也没有家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样的。”

看着笨拙安慰她的黑猫,越涯有一瞬愣怔。

她温柔回答:“嗯。是一样的。”

“人与妖,能一样吗?”谢不闻自言自语。

若在从前,越涯定会说,妖就是妖,当杀。可现在,她却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甚至因此产生了犹疑。

她道:“也许能吧。”

谢不闻极力压抑着语气中的欣喜:“阿涯,你不恨妖了吗?”

“恨啊。妖邪灭我满门,我怎能不恨?”

谢不闻默然垂首,灯中烛火燃尽,他连脚下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我们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风翻动遍地冥纸,又送短暂归家的人离去。

到客栈时,叶逐尘也回来了,眼角眉梢笑意不散。

越涯问他:“盗墓贼捉到了?”

叶逐尘挠了挠头,结巴道:“跑、跑了。他们进了揽芳华之后突然就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揽芳华阴森森的,我也没敢再多待。”

越涯觉得奇怪:“那你还笑得这般开心?”

“我知道了。”花花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你身上沾了一点药香,是见过姜月情,对不对?上一次你看到她就是这么笑的。”

“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何处见到的?”越涯非常急迫。

叶逐尘的心跳得慌乱。

姜月情同他解释过,十年间,她舍命钻研医术,只为悬壶济世、名满天下,若是被人知晓她连自己的病都医不好,那她苦心维持的好名声就会崩塌,不会再有人信任她,师门也会对她失望。

“你想毁了我吗?”

言犹在耳。

叶逐尘连连摆手:“我没有见过她,没有,真的没有。我追盗墓贼的时候进过药铺,应是那时沾染的吧。”

越涯望着他,他的眼神坦荡清澈,不会骗人。

她已疲惫至极,只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我自是相信你的。”

“夜已深,都早些歇下吧,明日有好戏开唱。”

翌日晨起用过饭后,三人一猫便前往戏楼。

越涯有些担心,昨日她一心想着身世谜团,疏忽了《宝瑟记》可能会给戏班带来危险一事。宁如玉听见这出戏后,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他们赶到戏楼时,一众看客异常骚乱,面色恐慌。

她心中的担忧成真了。

悬在梁上的灯笼接连掉下来,点燃了青衣戏装的水袖。飞动的水袖被烧断,扭曲的火苗扑向看客,难以熄灭。

蕴含淡蓝灵光的水流分开躁乱人群,卷灭蔓延的火焰,涌向戏台,及时护住了扮演宝瑟娘子的青衣。

越涯道:“姑娘,可有受伤?”

青衣惊魂未定,眼角墨色和腮边桃红已晕成了一团。

“没、没有。就是这灯笼掉得太过突然,像长了眼睛似的专往我身上砸。”

“抓住他们!是那两个人动的手脚!”

班主突然大吼一声,指向了楼上作小厮打扮的二人。

一人正倚柱抱臂看戏,另一人指缝有寒芒闪烁。

二人一见身份暴露,拔腿便逃。还未等越涯出手,他们便被绊倒,径直滚下了楼。

不知是谁家的小厮,训练有素,利落地将人捆好,并堵上了嘴。

班主这才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又道:“我看几位英雄面生,不是戏楼之人吧?今日既是戏楼出了乱子,那这贼人是否应该交由楼主处置?”

心怀不轨的贼仍在奋力挣扎,为首的英雄毫不手软,直接抄起茶盏将他们砸晕了过去,而后对班主恭敬拱手道:“还请您给楼主捎句话,方家自会帮楼主妥善处理好今日闹剧,不必担忧。”

“方家?”

越涯看向花花,它却往她身后躲。

身着锦袍神色严肃的中年男人阔步从他们面前走过,留下一股沉闷的气息。

叶逐尘靠到越涯耳边,小声道:“那不是方盈回的父亲吗?”

“是他。”花花盯着花环上洁白的羽英花,眼中没了神采。

越涯在它面前抱膝蹲下,碰了碰它的耳朵:“你放心,方家放弃的公道,我帮盈回争。”

金瞳黑猫重重点头,地面微尘中开出了一朵花。

人妖殊异,可心却是一样的。至少,此刻是这样。

风波暂平,好戏再开场。

在他们到戏楼之前,《宝瑟记》已唱过两遍,现下是第三遍了。

越涯心中愧疚,原想着今日先作罢,可班主说,戏没唱完便没有谢场的道理,戏子有戏子的原则。

戏台上,宝瑟娘子崭新的水袖如云翻卷,情泪抛洒,声断愁肠,方才的惊惧之色一丝也看不见了。

“荼蘼开尽,年光有限。独倚绿窗前。金炉紫烟,焚断红线,谁人知我旧衣宽褪?他把锦靴挑宝镫,他把玉带束新袍,亲捧婚书入高门、结绸缪,他使那千般贞烈都付诸东流。一笔销愁。我便成这风尘烟柳……”

薄情郎,痴情女,始乱终弃的戏码经久不衰。

宝瑟以前不叫宝瑟,叫阿无。

阿无孤身无依,卖豆腐为生,她做的豆腐香甜嫩滑,卖得极好。她将卖豆腐所赚的全部银钱都给了她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夫君。后来,她的新婚夫君高中探花,得贵女青睐,为了摆脱她,将她打晕卖进了萍水阁。

她一无所有,但生了一副好皮囊。皮囊成了她的枷锁,她注定逃不出萍水阁。

她仍然做着夫君将她救出的美梦,为他守节,哪怕奄奄一息也不肯服软。

直到喜乐奏响,一朝梦醒。

阿无倚窗,见到昔日夫君春风得意迎新妇,鼓瑟为他庆贺。将瑟代语,剖尽衷肠,闻者无不伤心落泪。

她一曲成名,从此以后,便唤作宝瑟。

断弦上的斑斑血泪终有淡褪的一日,她开始放任自己下沉。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她浑浑噩噩地活在无尽的重复之中,连自己有了身孕也没发现。

她甚至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孩子始终与她血脉相连,她是母亲。

她赎不回自己的卖身契,便只能哀求鸨母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鸨母起初不愿答应,可想到她还有一把瑟,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便为她破了例。

宝瑟的孩子出生之后一直养在萍水阁,梳双髻,著耳珰,穿罗裙,模样与她更像,尤其是那双桃花眼。

她清醒时常唤,小玉儿。醉酒后,总是控制不住地要骂几声孽种。

没过几年,宝瑟就死了。她在一声声不清醒的呵斥咒骂中,被割断了喉咙。

“人间艳冶,命丧身亡!”

戏已唱罢,看客唏嘘。

而那戏中人光是听见名字就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放火,想烧死重演宝瑟人生的青衣。

叶逐尘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沓黄符递给班主:“定是你们的戏唱得太好,引人嫉妒才招来暗算。我写了一些护身符,班主若不嫌弃,可让戏班诸位贴身佩戴。这符虽防不了大妖,但应付凡人足够了。”

班主笑着接过:“多谢少侠。”

“如此甚好。”越涯称赞道。

叶逐尘眼眸明亮,得意道:“师父,你觉得我画得如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