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并不新奇。幼时兄长和先帝下棋,我就是这样站在兄长身旁,他故意不落子,还要问我想下在哪里,久而久之我倒是喜欢这样的玩法。
我道:“李先生,你以为,孤这个皇帝做的怎么样?”
他执棋的手停滞在棋盘上。
我又道:“不论政绩。”
他这才落子,缓缓道来:“陛下杀伐之气太重,通身凌厉,不敢叫人直视。”
我哼笑一声,垂眼看着棋盘静思。
男人可以肆意杀戮,而女人不可以,男人可以玩转阴谋诡计而女人不可以,男人可以外出谋生而女子去谋生就要被施以阻力。在成就同样一件事业上,女人却要付出百倍努力。
这本就是偏见。
我要摒除这样的偏见。
“哦?那又该当如何。”我问。
见李素闭口不言,为难非常,谢灵仙出声为他解围:“先生您说便是,这是在青竹堂,不是在太极殿,您只管畅言。”
他抬眼看谢灵仙,欣赏写了满脸。
微风骤起,几点雪被吹落在棋盘上。
这局棋就这么成了残局。
李素苍老却饱含精神头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道分阴阳,乾坤和合,臣虽然是把老骨头,却也不是顽固之辈,觉得陛下身为女人继位是逆天而为,可能力易得,仁心难学,陛下善征战,却也有慈爱之情,如此,不也是阴阳调和,您若是能收敛凶相,重视民生,才是北凉百姓的福报。”
李素虽然是看着棋盘,但是我却感觉,在他的心中,其实是将目光放到我的身上。
这话不算好听,没有丝毫恭维之意。
却比站在朝堂上半数多的官员说的话还要动人心弦。
即使我觉得男女之事上多有不公,可是我从来不打算去鞭笞全天下的男人。
我不是把本来正当取得的权力从他们手中收回,更不是要将他们全都发配或者杀死,我只是想告诉世人,从来没有是什么男人可以做,而女人不可以做的事。
仅此而已。
我道:“你还是实诚,若是你留在朝廷,必然是一顶一的谏臣,可惜孤这手底下,竟然没一个像你样的。”
我瞥这老顽童一眼,他擦着头上的汗,半低着眼对我道:“臣,臣觉得谢大人就不错,臣这一把年纪了,还指望着徒弟给我这把老柴养老呢,陛下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
还挺从一而终的,我更是惋惜了。
这班臣子里居然没这样的人物。
李素在几十年没来过几次长安,短短一年时间回来两次,自然是确定徒弟的保命符还长不长久,能不能继续保住他的命。
帝王的猜忌就像是隐忍不发的毒药。
更何况是世袭爵位。
不同于先帝,我这样杀伐果断的新帝,先后杀了多少高门贵族,李素虽远在千里之外,可也是一清二楚。
上一任高宣王为避其锋芒,早早传位给还是孩童的萧牧河,就差没把姓改作魏,去做北齐遗孤了。
如今又换成了他的师父担心此事。
我只道:“也是难为你这老顽童一把年纪,还要为徒弟探口风,萧牧河人呢,没跟着你回来吗?”
“老朽让他爬一百次山,爬不了就别跟着我出山。”
我和谢灵仙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百次山,爬到猴年马月去了。我道:“昭阳和高宣本出自一家,如今昭阳是我左膀右臂,自然是和睦为上,倒是不必装病藏拙了。”
谢陛下。
——李素高声谢恩。
他神情动容,起身要给我行大礼。
谢灵仙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我摆了摆手:“太祖帝早就下令,道士不用行礼,我可不想破这个旨。”
我既然都把太祖帝搬出来了,自然是顾念着这份血脉亲情。
况且萧牧河他能谋逆?
我信他能谋逆,不如信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又怎么会不答应李素。
沈家那小子觉得我把燕家清理了太过残暴,继而上升到我是个女人不善治理朝政,明着暗着都是讨伐呢,谢灵仙自然是向着我的,便与他辩了几句,将他怼的哑口无言,这才追出来。
他这话也不算假。
但若是我早能以女儿身去博取功名,又何苦在内宫翻覆风云,他讽我以女子之身谄媚能臣,他自己难道不也是占了身份的便宜,哪里借的脸皮讽刺我。
谢灵仙也如是说道。
这世间诸多事本不用说辞掩饰,不用暴行反抗。
偏偏作为女子之身,平白因此添了许多磨难,既要掩饰,又要暴行,才能把人的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