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一弈,李素答应三次为讲法。
他为帝师,在楼阁中央讲学,而我为学子,在上首踱步听法。
不问君臣身份,但求两三真章。
昭阳知道了李素住在禁宫里的消息,没多久就火急火燎请旨见我。
骑了匹马就直奔太极宫。
这人封了四品宣威将军,被我赏了铠甲与长枪。
封赏那日,她便穿着一袭红裙在宫道上跑了整整八圈,称作招摇撞市也不为过。按理来说,这官位比她家世袭的封号差的远多了,可是昭阳还这么兴奋,让我心里舒坦的很。
可我没意见,不代表旁人乐意。
次日弹劾她僭越的奏章就在我跟前堆了一摞,谢灵仙翻了几本就懒得再看。
她性子热烈,办起事来也风风火火。
就因她这行事作风,没少被人在背后议论。
我索性就给了昭阳能骑马进出皇宫的特权,好让自己耳根清静些。
她人还未到,那时还是午后,我正翻看呈上来的文书,谢灵仙难得手头闲下来,在宣纸上作画,以消遣时光。
画的是玉兰,禁宫御园中多是从南山移栽的玉兰,这个时节正好赶上花季,谢灵仙趁花时作画,倒也风雅的很。
李素就住在御园附近,向来是护送他进宫时,谢灵仙多看了几眼御园的花树。
云女提醒我昭阳她要进殿了。
我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昭阳半只脚都悬在门槛上了,估摸着想起来我是皇帝,觉得我没看到似的,又把脚缩了回去,安安生生把礼数都周到了。
我让她进殿的话音刚落,一团火球就扑了进来,叽叽喳喳道:“李先生人呢人呢,萧牧河居然没跟着来长安,他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李素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昭阳圆溜溜的眼睛忽然眯起来,笑容带着揶揄,还故作神秘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来,而且不是因为科举。”
李素早就告诉我了,萧牧河是来请旨赐婚的,昭阳听了我的话,顿感无趣。
萧牧河这婚事来的正正好。
他比昭阳小几岁,如今将将弱冠,放到宫中,十五六岁正是娶亲的年纪,他云游四方,到了二十再议婚事,也不算太晚。原本我看他温吞冷淡的作风,不像是能主动与我请旨自己的婚姻大事,但谁知道这人早就和那姑娘相看七八年有余了。
我依稀记得,是姓东方来着。
看着姓氏,应是几百年前曾兴盛过,如今早就没落。
说的好听些,是避世而居,说的难听些,甚至不比朝中寒门出身的门第。
放在先帝那时,未必会同意这门婚事,但这反而合了我的意。
顾念着两家的关系,昭阳为萧牧河解释了一番:“陛下也别怪他们小心,如今这宗亲就剩下我们俩,重风还是男子,盯住他的眼睛可不少,私下里暗示他反你的也不是没有,生怕你起疑心把小命丢了。”
萧牧河一五一十把这些人告诉了我,这笔小小的血债,只能说是,杀鸡儆猴,聊胜于无。
我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孤就是因此才让李素留在长安的。”
昭阳忽然噤声,殿中没了她高低错落的声音,顿时变得安静。
谢灵仙这才抬头,安抚她:“陛下她吓唬你的,不用害怕。”
她哇的一声,从我身前挪走,转而站在了谢灵仙身边,感激涕零得有些夸张,“嫂子,还是你好啊,哎呀呀,嫂子你这画,真是绝无仅有的好看,无与伦比的妙啊。”
嫂子,呵呵。
居然这时候谄媚起来了。
我用指尖点着桌面,问她:“既然高宣王都要请孤赐婚了,你这个昭阳长公主殿下,什么时候结个亲,总不能贵为将军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吧。”
昭阳面带心虚,想要辩解。
我乘胜追击道:“平日里玩玩也就罢了,怎么正经婚事还未有着落,孤觉得你还是赶紧找个驸马,反正成婚了也不耽误收面首,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我自然没想真的催她,她又不是萧慈,谁管她什么时候拐男人回公主府,我自然就是吓唬吓唬她咯。
昭阳脸憋得和身上的衣服一样红,见她那憋不出二两话的样子,我赶紧给她打发走了,省的耽误我欣赏谢灵仙的佳作。
早春多冷时,不知何时凄风寒雨就安静的落在御园里,升腾起的水雾把草木盈润地愈发萧瑟,但这多让文人墨客伤怀的时候,我看着伸进楼阁小窗的玉兰枝木,总觉得这萧瑟之下又满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