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伤势未愈。
想起昨夜墙外,自己几枚果子不慎落在那里,于是赶忙把果子从积如棉厚的雪里翻出。
都是些个头不大的野果子,因为放的时间长而失了水分,显得皱巴巴的不好看。
云雁仔细用喙将心里有数的果子一粒一粒衔到供台上,恭敬摆放整齐。
凝视神像半晌,随后扇动翅膀逆着风雪往北飞去了。
阴司下轮回处。
鬼差见面前这人三魂七魄俱全,不像妖物会少一魄,也不似他们会在死后现出原形。于是没起疑心。
“报上名姓,你的死期还有死因。”
这鬼差头也不抬,埋头苦写自己手底下巴掌厚的册子,同样的册子身旁摆了有几人高。
自从司主罔悬来阴司整顿风气后,阴司上下全都和洗血了似的,换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严格制度。
阴司众鬼差鬼吏苦不堪言。
白绫鱼妖如实答道:“我没名姓。”
鬼差顿笔抬头,皱眉望她,“没名姓?”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好一通上下打量。这女子穿着干净整齐,不像是无名之辈。
“有父母么?家住何处?”
她摇摇头,“都没有。”
这鬼差心道也罢,死时被伤了脑子忘事的也不在少数。只求她还记得她的死因,再不济胡乱编两句也行,好方便自己在这册子上写上两笔交差。
于是继续问道:“罢了罢了,那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白绫鱼妖诚实着对他说:“这我记得。”
鬼差松下半口气,重新捏了笔要开始写。
“我是今年二月廿三在淮水里以身撞冰山死的。”
“哐当”一声,笔杆子砸在地上,鬼差那松了的半口气重新被吊起来。
这日子听得耳熟,这事迹也听得耳熟。
淮水……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鬼差猛地从椅凳上爬起来,动作幅度太大不慎碰落一桌的册案。
白绫鱼妖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略带吃惊地说:“我不是人,我是白绫鱼妖。”
很好,这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能对应上了。
更骇人了。
“水,水神?”这鬼差试探性的问道。
“嗯?”白绫鱼妖轻应了一声。
当时是北海司主亲封的水神,将其事迹公之于众,载入史册。明明该是身消道殒的人了,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这只是司主故意派来试探阴司的?
鬼差不敢细想,“不知水神来此有何指教?”
“没什么指教,我来入轮回的。”
她不太能理解这鬼差身上在抖什么,自己难不成比鬼还可怖么?
“水神,这万万不能啊!”
“为什么不能?”
这鬼差一紧张说话就乱了条理,控制不住咬了舌头:“本来是能的但现在不能……哎不对,本来也不能。”
她小声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绫鱼妖实在没耐性听他念,打算挑个时机跑了,反正轮回海就在自己面前,算算距离这鬼差应该是抓不住的。
“原本阴司对轮回疏于管理,导致无论人妖鬼神都入得轮回,后来司主……哎,水神!水神不可!”
那边岸上还在念着,这边人已经趁其不备跳入这荧荧碧海了。
“快,快来人拦住她!”,周围嘈杂一片。
身后声音渐小,四周陷入一片白茫茫里,如同被包裹在昨夜大雪里。
该是入轮回了。
北冥天池。
苍山杳杳,万籁泛泛,尘界无声。
日照雪初霁,清白天光洒落万物茫茫。
天池不似当年水泽盈灵,而重归成两百年前千里冰封的样貌。
这原本就是司主为那一人破例为之的,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维系那片水域,若天池仍在一众冷山雪色里无故温润,倒显得荒谬。
凌霜飞雪覆满镜泊,天池中央有个极细的黑点模糊不清,像是没来得及被雪埋没。
云雁蜷缩着躯体半身埋没在雪里,一边翅膀已经折断,溢出来的血凝固在透明泛蓝的冰面上,结成暗红色的痂。
没有生气,那是具尸身。
在天边盛光下,气息消减于天地,亦增益于天地。
灵者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