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隆冬,天大寒。
神祠里梨树枯枝栖雪,气温降下来人们难以出门走动,来此供奉水神的人气日渐稀少。
水神像前香炉断香已经冷了好几日。
祠下冷清,寒风吹动枯枝喑哑作响。再往上瞧,梨木枝上竟坐着一人。
那人赤脚单衣混似不怕冷,少女通体雪白,肌理泛透明。
正是那白绫鱼妖的魂魄。
身上衣带垂落树间,风过不动,如拟静物。她枕着枝桠浅眠半日,细数不清这样无聊的日子过了多久。
她自从睁眼起就被困在这淮水神祠里,初时觉得陌生,自己从未听过淮水有水神这号人物,后来进入堂前看见那尊淮水神像竟与自己一般无二,恍惚醒悟过来。
这里像是给她上了枷锁一般,走也走不掉,只好日日夜夜守在此处。
实在无趣,神祠外淮水静得连潺潺声都不响,唯有观察平日里前来上香的人解乏。
谁都看不见她,天地好似只是她一人的天地,可惜这几寸地实在是太小了,对外面又甚是思念。
那思念难以言说,她很想回那座小院里看看,哪怕只有一株梅树相伴也好。
身后墙外有东西一阵扑腾,在寂寂雪日里格外清晰。
“谁!”
“小鱼妖,是我。”云雁翅膀扇动地上碎雪,吃力飞落在梨木枝上。
“云雁仙!”白绫鱼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云雁,简直不可置信,“你能看见我!”
云雁抖落身上沾附的雪泥,“当然,我可是世间独一的云雁仙。”
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这是自醒来以后第一个和她说话的,即便二者只有一面之缘,心中仍盘算了千百句话要和它讲。
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下,看它翅膀上刚落的新雪似乎被洇红。
皱眉问它:“你怎么受伤了?”
云雁精神并不好,仍嘴硬嗤道:“小伤罢了,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
是因何而死?
它这话没说全,“有人待你不好了……”
白绫鱼妖摇摇头,“我在这里很好,就是无聊些。”
她又伸手指了指神祠里,“你看那里面水神像和我一模一样,我猜这淮水神祠一定是为我建的。”
云雁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语气复杂,“你想离开这里吗?”
白绫鱼妖神情滞了一瞬,而后认真回答道:“我想出去,但我不能。”
“我有方法送你出去。”
“送我去哪?”
“轮回。”
“轮回?”白绫鱼妖眨眨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云雁嗯一声,低沉着说:“妖死后往往魂魄归于天地,你滞留在此是否是因为心中有怨气或者执念。”
“我不怨的……”但要说执念,确有一桩。
“那便是有物故意将你束缚在此,我说不大清……你需要记住今夜子时屏气凝神就可以从正门出去。”
白绫鱼妖不明就里,“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我来时看见淮水边村户里大办丧事,恐怕是死了好多人,不出意外今夜便是百鬼夜行。”
云雁刻意压低音调,“死人魂魄能掩盖你的气息,届时你紧紧跟在百鬼后面,进了阴司就能入轮回。”
“我只想出去,不想入什么轮回。”她纵身跃下梨木,轻盈好似空中落雪。
“可是天地不会悲悯在一个游魂身上,你如此形态存于世间若虚无,难道要一直这样吗,入轮回吧,入轮回得往生。”
她心想这云雁仙说的很对,天地不会悲悯我,神明也应不会。执念落在淮水,落在院里梅花,大不了自己从头来过……
她不知道除凡人外入轮回者皆得命苦短,云雁仙也不知道。
“好,我入轮回。”她转头看向树上云雁,“那你呢?”
“我怎么了?”
“现在都入冬了,你为什么还没有南迁去鄱阳?”
“说来话长,我本是要化人形的,但是……算了,你不懂。”
云雁仙僵硬扯开话题,“现在南迁已经来不及了,我先在你这借住一晚,明日我回你那北冥天池过冬去。”
夜来重雪无更声。
淮水神祠外窸窸窣窣动静不小,细碎铜铃声由远及近,通过虚掩的门缝可以看清楚。
外面一行人步履参差,却无踩雪声。面容呆滞,魂若无主。
躲在门后二人悄悄观察着这动静。
云雁轻轻将门缝拨大了些,“快试试你现在出不出得去。”
白绫鱼妖闻言小心翼翼将手探出门去,大喜道:“能。”
一行人陆陆续续从神祠前经过,白绫鱼妖能感觉到她身上这股束缚的力量越来越弱。
“现在正是时候,快去吧!”云雁算准了时间,伸颈与她示意,“不要怕。”
终于,白绫鱼妖一鼓作气,冲破这间锁住她许久的囹圄地。她跟在队伍末尾不敢出声,只能回头望它以作别。
次日晨光依旧暗淡,无力收敛新雪。
云雁仙在水神像前供桌下眠了一夜,等到清光浅浅撒过来,它才缓缓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