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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传记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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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八咫镜将会赐向人间,庇护人类,并由他们代为掌管。】

月读却笑道:【八咫镜是能够裁定善恶、看穿万象的神器,甚至得以逆转时空轮回,人类何以掌管与使用?失去了八咫镜,审判之天平今后又该如何裁决善恶?】

众神没有动摇:【可是,天照大人的神谕就是如此。】

【你们对天照大人的忠心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微微拍了拍掌心,他保持着惯有的微笑,也不再置喙八咫镜的去向:【事到如今,倒是愿意舍弃高天原,也要将八咫镜交予地上的人类了。】

【天照大人的神谕就是如此。】

众神无悲无喜地重复道。

很快,又有神言道:【高天原还有异心之徒,当日监管神狱的神军被杀,原本关在神狱里的女妖被放了出来,甚至去到了审判行刑之台上。】

【叛徒便是须佐之男。】月读说。

【难道诸位当时在场目睹了审判的情形还不明白吗?他用自己的神格置换了罪神八岐大蛇的神格代为审判,还屠杀了当日参加审判的神明,他与八岐大蛇早已勾结,背叛了高天原,原来我当初那个预言,指的不仅仅是邪神八岐大蛇。】

众神面面相觑。

司掌黑夜的神祗继续笑道:【须佐之男的罪行远远不止于此。】

【诸位忠于天照大人不假,正因为太过忠心,才始终对须佐之男感到忌惮和猜忌不是吗?事实证明,诸位一直以来的忧虑是正确的。】

【他生性暴戾残忍,诞生时就不敬地劈毁了神王的神殿,他所掌握的力量甚至能够,诛灭神族,此乃原罪。】

【其二,他与本应忠于天照大人的斋宫有私情,背叛了神王,甚至包庇她代为受刑,此于罪行二。】

【其三,他……】

【此言差矣。】

有神提出反驳。

【哦?愿闻其详。】

【一开始我也认为须佐之男反叛,毕竟他交出神格代蛇神审判,又屠戮众神,剑指神王,但是,我们已目睹那场审判到了最后,天照大人的八咫镜所映照的真相也绝无虚假,须佐之男并非叛神,他在最后——】

【原来如此。】

月读突兀地打断了祂。

【那么无需多言了,诸位认为,天照大人沉睡以及行刑神一事,是否要公之于众?】

【……万万不能,如今人心惶惶,地上由八岐大蛇和六恶神引发的妖鬼罪恶也还在肆虐,高天原又刚遭重创,审判的真相一旦公布,一定会引来天上地下的动乱——至少,要等我们确切得知天照大人何时会醒来。】

【既然大家想法一致,那就好办了,诸位请尽管放心,审判的真相,当然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月读微微闭眼,冷冽的月光从他的眼皮上割过去,他优雅而从容地笑道:【诸位也不必担忧,我也早已在未来看到了天照大人的未来。】

【这么说来,天照大人还会再醒来的,对吗?】

众神的目光一一望向众神之首,迎着那样的视线,他微微张开双手,示意所有人看向脚下所展开的月海。

【当然,今日请你们来月海,就是为了让你们也亲自看看。】

众神在他的指引中看向摇曳的海面。

幽冷的月光明晃晃地照耀,海面之下浮现的,是一片遍布弯月的夜空。

那仿佛是月海映照出的苍穹,但是,深海之下,弯月闪烁着,弯幻着,摇曳着,犹如白鱼一般像诸神们游了过去。

【这是什么?】

祂们问。

【月读大人,您的月海里似乎有……】

俊雅的眉梢微动,他原本不变的笑意微微加深了。

他说: 【不必害怕,这是诸位的未来。】

【等等!那是!您竟然敢把它藏在这——】

就此,弯月般的白鱼从水中跃出,化作了锐利的锋芒冲向了众神的命脉。

在三贵子的神域里,一切的反抗与挣扎好像都变得无力。

月光化作垂落的纱帛,又拧成夺命的锁链,将诸神的悲鸣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月海下。

明日朝在门边微微屏住呼吸,瞳孔颤动,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弑神的屠杀。

片刻后,月海再度恢复了寂静。

皎洁的月光下,很快浮起了数轮弯月。

数张扭曲的脸浮现在月面上,那是诸神被撕裂的神躯所拼凑出来的人偶。

弯身轻轻捧起粼粼的海水,细细地洒在了人偶昳丽的脸上,他垂下眼睫,搅动星光浮动的海水,神情温和恬静如柔美的月光,轻轻笑了。

【作为滋养你的花肥倒是合适……】

【快些醒来吧,明日朝……】

她猛然后退一步。

这一刻,剧烈的惶恐从心底腾起,行宫的大门忽地合上。

她往前跑,猛然打开了另一扇门。

月海中探出无数的星影。

属于月海的记忆传来预言之神的声音。

【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去监视那个孩子,必要的时候,就杀了他吧。】

【可是,荒大人是您的神使,是您的星之子,不是吗?】

神乐铃微微晃动,掌管丰收的女神在月神中轻轻欠身。

【是,但是他总有一天会为高天原带来不可预测的灾难。】

【……既然您这样说了。】

他说:【我以为你会拒绝。】

她不亢不卑地说:【既是神王大人您的命令,还特地请我到月海来,我又怎么会拒绝?】

就此,嘭的一声,门突然又被合上。

月读和稻荷神的身影被隔绝在门后。

她正欲再次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可以再打开了。”

她微微瞪大眼,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月读稠长如月光的长发从肩上倾泻而下,拂过了她的脸颊。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神明微微弯下身来,附在她耳边笑着,像是在诱哄她:“有些门不能随便打开。”

他说:“八岐大蛇打开了神狱的门释放出六恶神,传说中的创世神伊邪那岐打开了黄泉之国的门见识到了丑陋的妻子而导致夫妻由爱生恨,或许当初须佐之男也不该打开那扇从高天孤塔通往人间的门,更不该打开你轿辇的门。”

她的手指无力地痉挛了一下:“……那您当初为何要帮我打开神狱的门呢?”

“因为那是你当时的愿望。”

他冷淡道。

“当时,你想去到他们身边,想去拯救他们,想去赴死。”

“……您既然知道,为何之后又还要将我唤醒?”她说。

“你想要什么答案?”

她终于微微望向了他:“我想要知道我的复生到底是不是遵从您所说的天命。”

“当然。”他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

“如今留在月海中也是如此吗?”

“没错。”他没有犹豫。

“那么,星之子呢?”

他一顿,道:“和它们有什么关系?”

“别隐瞒我。”她固执地盯着他:“把我的孩子们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那怎么会是你的孩子?”他似笑非笑地说:“又不是你孕育的生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不是我的孩子?”她毫不退让地说:“我为它们取了名字,教会它们唱歌、养育植物、玩乐,它们一直陪着我,它们叫我母亲!”

“它们到底在哪里?”

“只是回到月海中去了而已。”

他说。

“我要见它们。”她说。

他维持着冷漠又惯有的笑:“你不相信我。”

手腕上传来微微加重的力度,她感受到了细微的疼痛。

他说:“你果然还是受到了人间的影响。”

她一愣,下意识反驳道:“这与人间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对我产生了怀疑。”他肯定地说:“认为我对你存在谎言。”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一种惭愧的感觉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她惶然地动了动嘴角,最终只能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说:“因为您说天命不可违,因为您是这样的神明,所以我相信您。”

“可是,我如今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只是,需要一个真实的答案。”

抓着她手腕的手僵了僵,好像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片刻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有些悲哀的口吻问:“难道你如今只能靠着天命和意义这种东西才能活下去吗?”

“不然呢?”她抬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难道,您不是吗?”

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骤然一寂。

他放开了她的手,微笑的表情明明没变,却像静止的画一样,变得单薄又冰冷至极:“你有时候可真是比恶神还要残忍冷酷得多。”

“……您生气了吗?”

她不确定。

他也没有回答,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选择宽容。

“对不起……”

她这样说,感到很抱歉。

“对不起,月读大人……”

她其实确实不是一个乖孩子。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她飞快打开了那扇门。

就此,她看到了与先前那个可怕的梦境一模一样的场景。

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她’堆积漂浮在月光下的水面上。

但是,在那些由冰晶所构成又变得残破的脸庞和身躯下,她看到了裸露而出的部分有着她所熟悉的影子。

——「请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因为没有孩子天生就讨厌怨恨自己的父母。」

——「就算这样,我也愿意像对待月读大人一样,为您做任何事。」

——「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是她的孩子。

原来那是她的孩子们。

但再次看见那副场景,她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怪罪和愤怒,但是她的神情很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呢?月读大人。”

她近乎垂泪:“没有母亲会软弱到需要牺牲孩子们去帮她完成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他只是冷漠地说:“不用觉得难过,它们只是回到了我的月海中,那也并非是你的孩子,势夜,也许是这段时间给了你错觉,但是,神的造物与你们人类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该为它们取名字,为它们投入感情。”

“您是这样想的吗?”她失望地问。

微微一顿,他从后边试探性地拥住她:“你会因此离我要去吗?”

伴随着他的言语,她感觉到脚下好像有什么在开始吞没她。

她一愣,感觉整座行宫好像在崩塌,瓦解,底下汹涌的海水涌来,她发现月读好像变得了海面上的雾,放任她被冰冷的海水拖向深海。

“月读大人!”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她仰头,恳切地望着他。

但是,他冰冷的神情没有动摇。

在最后,她看到天上巨大的月亮在转动,无数迸裂的冰晶突然从中间破碎开来,一张沉睡的脸庞嵌在其中,原来那不是月亮!

但那是一张与太阳女神像一模一样的脸。

她瞳孔颤动,发出最后的声音:“月读大人!”

冰冷的海水淹没视线,意识向着更深的海底坠去,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有些绝望地闭上眼。

世界陷入原始的寂静与黑暗。

……

冷。

好冷。

无尽的寒冷。

冷到仿佛垂落的眼泪是她现在身上唯一仅存的温度。

她生前不太喜欢冬天。

平安京的冬天很寒冷,每到大雪纷飞的时节,家里就要开始操心偏院里重病的堂兄,而她躺在孤独的夜里,感觉往日漫长的黑夜变得更加安静了。

她不喜欢寒冷,不喜欢雪,不喜欢万籁俱寂的黑夜,也不喜欢看到鸭川边冻死的人。

十二岁之前,她不喜欢的东西其实很多很多。

不喜欢下雨,不喜欢打雷,不喜欢酷暑,不喜欢太过明亮的白天。

她还不喜欢春天,不喜欢樱花,也不喜欢踏青,更不喜欢平安京。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

不知道自己为何诞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每天睁开眼,又闭上眼。

白天和黑夜,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就算在梦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冰冷又寂寞的时间。

……她曾经真的是从母亲温暖的身体里诞生的吗?

她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问过自己。

据说人在睡觉时喜欢蜷缩成一团,除了怕冷或感到不安外,还是因为保留着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习惯。

孩子出生后本能地喜欢母亲的怀抱,也是因为泡在子宫的羊水中时很温暖。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再次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里……

好想就此死去。

“势夜……”

“势夜……”

但是,寂静的黑暗中,似乎凿开了一丝光。

微弱,柔和,并不刺目。

但是,她像未入世的雏鸟一样,本能地追寻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醒过来,明日朝……不要那样想……”

黑暗中的裂缝越来越大,倾泻下来的光芒也越来越亮,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蛋壳被外边的人敲碎了一样,有一双手强硬地摧毁了笼罩她的黑暗,将现实与梦境强硬地剥离开来,让她从寂静寒冷的深海中浮起,回到了他的怀里。

月读的怀抱并不温暖,也不柔软,往往是她身上渡过去的体温捂暖了对方冷硬的手掌。

他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卸下那袭庄严而繁复的羽衣,即便它从来带不来一丝暖意,漆黑的御袍上流动的银辉仿佛是寒冷的月光本身,但是,他矮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里时,就像为她这只飞累的燕子筑起栖息的巢穴一样,会任由御衣堆叠,将她柔软地接住。

月读本身冷冰冰的,星之子也冷冰冰的,月海的海水也是冷冰冰的,整片辽阔的月海中,冰冷的月亮高悬,月光中,唯一温暖的东西,似乎只有她一个。

她不知道冰冷的月海为什么能孕育出她这样的生命。

但是,他此刻拥抱她的力道很大。

拥抱带来疼痛,疼痛带来真实,他紧紧地抱着她。

脸颊倚着他的肩,她在安静的行宫里突然落下泪来。

她发出了第一缕声音,低低地哭泣。

“怎么了?”他微微放松了力道:“……我弄疼你了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没有缘由,明明心中也并不感到难过或悲伤。

也许,就像婴儿来到世上时本能发出的第一声啼哭一样。

代表着生命的声音与力量。

她原来还能发出声音。

她原来还有哭泣的力量。

“月读大人……月读大人……”

她泪眼朦胧,不断地哭,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只是唤着他的名字。

痉挛的十指用力地攀着他的肩,她反过来紧紧抱着他,若是她拥有尖锐的利爪,一定已经将他的后背划得鲜血淋漓。

但是,哭泣也是会累的。

具体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只是倚着他的肩,窝在他的怀里望着月海粼粼的海面落泪。

她突然感到委屈和疲惫。

生前,她是被母亲遗忘的孩子,是被父亲避之不及的罪过,是被家族忽略舍弃的棋子。

作为人类时,时常会想起那个夏日的菩提树下的空蝉。

如果一具如此渺小的、昆虫的尸体,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都能被赋予如此厚重的意义,那么人类——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又是否也能拥有相应的意义?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月海很多余的呢?

她不像星之子一样会占观天象,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呆在月海里等待着主人的到来,水里的鱼在月海中游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后来种了植物,才找到一点事情干。

悠闲的日子没什么不好,不需要像在人间一样与妖鬼打交道,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寂寞和虚无,所以,无论如何都想给月海增添些什么。

一朵花也好,一棵树也行,一颗果子也罢。

为星之子取名字也好,做手鞠球陪它们玩也罢,教会它们唱歌,为它们做风筝,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连结它们与预言之神的感情……由她养育的生命,由她联系起的东西,是否能证明自己存在于这片月海中的意义?

她曾经那么安心。

他赐予的名字,他所说的天命,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都愿意去相信。

但难道,如今就能顺从他所说的命运也是错的吗?

为什么他要生气?

为什么他要抛弃她?

为什么还是要杀死她?

为什么好像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

为什么所有人说爱她,又要如此对待她?

难道她再次获得新生也是一种错误吗?

难道她其实现在也没有存在的意义吗?

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再次来到这世上的?

难道她的存在最后只能害死她所爱惜的孩子们吗?

多么罪恶、可悲的自己!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曾经的情感好像正在一点点地复苏,那些悲怒哀怒仿佛由月读唤起,再次回到了她身上。

他赋予了她如今的情感。

对此,他好像还一无所觉。

他只是轻轻抚上她的背,吻去她的眼泪,将她抱起来,好像在哄她:“别哭,别哭……我带你去看看你种的花吧,已经开了,那盆比较脆弱的花也是,今晚已经绽放。”

月读似乎不太会哄人。

虽然他是一位能口吐预言的天命宠儿,虽然他是擅长治理政务的神王,但是,真的要他哄一个哭泣的人类,却有些力不从心。

也许,饶是他所孕育的星之子,都从来没有哭泣过。

察觉到这一点后,她慢慢停止了哭泣。

也是这一刻,他将她轻轻放在了院中盛开的花海中。

银蓝的卷发铺展一地,流动着星光的黑袍随她一起淌进去,纯白的花朵堆上她的长发和火鼠裘,亲昵地挨过来,拥簇着她。

她不再落泪,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柔软的花瓣,然后摘下两朵来,将其中一朵抬手别进了对方雪蓝的鬓发中。

他一愣,纤细的瞳孔微动,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好像没想到这些他曾经轻蔑的生命最终解决了他苦恼的问题。

“明日朝。”

他突然这样唤她。

不是势夜,而是明日朝。

她看过去时,他抬手将她眼角的残泪拭去。

他垂下目光,表情淡淡的,说:“若如今的你将天命视为意义,那我让你遵从天命回归命运之河,哪怕我让你去死,你也愿意去做吗?”

她先是一愣,随后柔软地笑了起来。

她说:“是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罪您的,因为我曾经至少有了选择的机会——当时自您的月海中醒来时,您就已经给过了我逃避和拒绝的机会。”

他微微一顿。

她的神情柔和又低垂,在月光中仿佛具有一种剔透的圣洁感:“对于您这样遵天命的预言之神来说,那一定已经违背您的本职了,也许那正是您独特的温柔之处。”

他凝视着她,目光却渐渐变得有些淡漠:“也许,当时那只是我说的好听话罢了,因为我知道不管如何你都会走上命定的那条路。”

这样的言语比起他方才的温柔竟显得有些刻薄了。

她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仿佛全然信任他一样,她像一朵绽放的花一样,倚进他的怀里。

“您当时那样看着我。”

她说:“那个星之子——那个唯一被您赐予名字的星之子,那个您最钟爱的孩子,已经离您而去,当时您问我是否也要像他一样离您而去时,您那样落寞地看着我。”

伴随着这样的话,她仿佛至今都能想起来,当时他说着那样的表情。

就像纤薄而脆弱的冰面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那么的虚无、寂寞、空无一物。

但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却像月海粼粼的水面一样,掀起了涟漪,微微地晃荡起来。

然后,她听到了来自月读的一声叹息。

对方冰冷的呼吸像寒雾,轻轻地落在她的耳畔,亲吻了她的脸颊一下。

银蓝的发丝划过眼帘,他的面容在眼帘中很清晰。

他的目光像纠缠不休无法挣脱的腹蛇一样轻轻笼罩下来,嘴角却连着脸色一样变得苍白,细微地颤动着,保持着一种难以挣脱的缄默。

半晌后,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

他突然说:“我爱你,明日朝。”

她猛地愣住。

空白爬上了她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听到他这样说。

说着这样的话,可是他的神情上却仿佛不再具备一丝一毫的抗拒和挣扎:“或许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他第一次那么坦率。

她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假。

只能空白地顺着问:“有多早?”

“很早很早。”他垂下眼睛,细长的睫羽掩住冰冷的眸光,仿佛在遮挡里边映出的、某种残忍的未来:“比你遇见须佐之男的时候还要早。”

“无法窥见命运的你或许是不理解的。”他说。

这一刻,他的微笑那么轻盈,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当我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突然看到了遥远未来中的自己的天命——看到了未来的你挡在我面前为我去死时,那一瞬即逝的感情能否称之为爱呢?”

对此,她瞳孔颤动,久久都没有言语。

世界好像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她着魔一般地盯着他,无法移开视线。

片刻后,她突然笑了。

安心的、释然的笑容爬上了她昳丽的脸。

她说:“若是未来的我能被您爱上,那我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他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他沉默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好像已经失去了阻止她的力气。

他只能这样唤着她:“势夜,势夜……”

“若是你只是我的「势夜」就好了……”

她看不见他说这话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

她又重复那句话道:“请让我去吧,没有母亲会软弱到需要牺牲孩子们去帮她完成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沉默蔓延了很久。

但当再次看见他的脸时,他的笑好像一如往日,那么神秘而优雅,仿佛什么都看不出来:“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竹取物语吗?”

“辉夜姬为了拒绝求爱的五位权贵,让他们分别去为她找到五件稀世的宝物,真是个何等感动的故事。”

伴随着预言之神的声音,她好像看到有一座巨大的女神石像从月海中的深海下浮起。

遮天蔽日的影子仿佛将她庇护在羽翼下,但是,却遮挡不住莹亮的月亮。

与此同时,她仿佛听到了威严而庄重的神谕在天地间响起、回荡,撞进了她的心间。

【作为再次赐予你生命的“母亲”,作为引导你走向命运之河的指引者——】

“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是生命的种子。”

【愿你的心性一直如花朵一般柔软,纯粹无暇。】

“我送你的第二件礼物,是可以防火的火鼠裘。”

【愿你今后可以披星戴月,不再受灼烧的火焰折磨,不再惧怕焚烧的业火,被月亮的光辉所庇佑。】

“我送你的第三件礼物,是可以映照万物的月镜。”

【愿你未来不再受到蒙蔽,能正视自我,不被束缚左右,遵从本心。】

“我送你的第四件礼物,是可以弹奏出镇魂曲的古琴。”

【愿你永远拥有活下去的自信,拥有抚慰他人的力量,拥有拯救他人的勇气。】

“现在,我要送你最后一件礼物。”

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之下,他执起她的手,将自己手指上其中的一枚冷戒摘下,轻轻戴进了她的手指。

她捧着花,披着月华,好像被一场纱雾笼罩。

在院子的角落,一朵栽种在盆里的昙花摇曳,绽放着光华。

月海的主人看着她,垂下的目光好像褪去了往日里所有的冰冷,染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炙热的温度。

但是,他的表情那么温和,那么宁静,仿佛在这一刻什么都被他抛弃遗忘一般,充满了一种任性的、义无反顾的勇气。

那是一种觉得愿望会实现的、美好的神情。

“愿此契让我们永不分离。”

他微微闭眼,脸上的微笑安宁而恬静。

“愿今夜此月,永不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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