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心跳停了一般平静,听到这话就知道,贺谏白根本不会想明白他难过的原因。那人好似感知不到这事过分在何处。
罢了,他也是时候发觉,他们本该就此缘尽。
贺谏白袖口浸了水,边拧边瞧见沈流面色一会儿气愤一会儿绝望,又重归平静,看着很不妙。
他疑惑道:“到底怎么了?你是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他们迟早就要打起来,我添一把火,把节奏掌控住了,这不好吗?”
他把沈流转过去的脸掰回来:“你总不能以为,没了我,这次会盟就真能如你所愿?”
沈流越看他那张脸越觉得糟心,再怎么俊逸的容貌也盖不住他刻薄言辞。
伸手够了竹瓢,沈流接连舀了好几瓢水往人脸上泼去。看着贺谏白的狼狈样子,温热的水顺着头发往下淌,领口绒毛都恹恹贴在一起,他才生了点痛快。
“我只知道要是这四海之内若是生灵涂炭,有你一份功劳。”
贺谏白抹了把脸:“那比我更值得责怪的人,也多得去了。”
怎么这般理直气壮?沈流垂下眼去,没了兴致,不想多说了。
本以为沉默能把人熬走,气氛冷了半天,贺谏白却没有去意。他又从衣袖里掏出个扎好的丝织小袋来,铜铃簌簌作响。
“你上次送我的珠子,我做了个坠子。”
沈流耳尖一动,确实想看看做成什么样子了,便不情愿地回头,抢过丝袋。这袋子做得就很精巧,软纱质地,编的双扣绳结也灵活雅致。
沈流捏出那枚珠子,愣了:“怎么是枚耳坠?你穿过耳?”
“我也是这么问的,那店家说我订做的时候,只说要坠子,没说要戴在哪儿,他做的也不算错,不肯退我钱。”
“哪有人只做一颗耳坠的?”
“巧了,我还是这么问的,结果他道这是最时兴的款式,四公子之首的百里君最近常这么佩戴,还劝我就这么收下。”
“我看是那店家不想做银丝链子吧,做耳坠只需半根银针就够了。”沈流无言。
“兴许是吧。”贺谏白耸耸肩,“所以现在要帮我带上吗?”
“啊?”沈流傻眼了,都忘了方才不快情绪,直愣愣地盯着人看。
贺谏白还在拧衣角的余水:“正好冬天,好得快些。我看这耳坠尾针就很锋利,也无须另找衣针。”
认真的?
沈流想象了一下那抹阳绿出现在贺谏白脸旁的样子,居然有点意动。
他恍惚地起身,裹了层头巾将湿发绾起,搬了圆凳在炭火旁想要烤干湿意。贺谏白拿来那件薄羽狐裘披在他身上:“给你带的,嗯,还挺合适。比那件黑的大氅好看。”
给他带的吗……原来不是换了喜好,选了这样一件白外衣。沈流心情复杂,闷声道:“穿不起,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贺谏白不加理会,在他箱里翻了点清酒淋过银针,又在蜡焰上燎了一遍,塞进沈流手里。也搬来凳子挨着人坐下,他轻抬下巴示意:
“左边吧,我喜欢左边。”
沈流视线从他的下颌划到鬓角,可耻地发现自己真的想这么做了。他愤恨地撇嘴:“小心我把你耳朵捅咧开了。”
“也不至于水准这么差。”
整个裹在狐裘里,他被温暖柔软包裹着,手边炭火也烧得更旺了。盯着眼前人耳垂,他伸手将人碎发拨到耳后,感受到心里一点轻颤。
贺谏白的耳垂削薄,看着不好下手。沈流心想,这明明是财运很差,难以聚财又容易散财的面相,如此看来面相一说也不是很准。
他伸手将银针抵住,指尖抚过那枚莹玉珠子,清润的绿色被渗出来的鲜红一抹沾染,像是霜雪下的冬青浆果与刺叶,把一切搅和地糜烂与坚韧共存。
低低地缀在那里,隐秘的,藏匿的,离远点瞧就失去行踪的。
很好看。
他诡异地体会到愉悦。
轻捻了一下透薄的耳垂,他也第一次感到百里汀的审美,并不是那么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