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步入食肆。
肆内座席分栏相隔,隔栏间的风格却迥然不同,各色服饰的胡人围坐在北面,正高谈阔论地说着胡语,其他隔栏的东夷人对此习以为常。
唐氏理了理宽松的衣裳,上前用胡语招呼了几句,胡人不以为意,但他们无意惹事,渐渐也收了声,目光转而望向唐氏身后,戴着帷帽的妇人小姐。
余子归无声将人挡在了身后,“别怕,食肆泾渭分明,他们吃完会从后侧离开。”
童瑶这才留意到食肆里头是环形圆顶,前后各有雕花拱门,后方拱门处悬挂着神佛龛灯和旗帜,壁面上还刻着商队橐驼的图腾。
肆内酒香四溢,似甜酿却更馥郁,似乳酪却不绵密,清爽中还混杂着香料的芬芳,童瑶很快收回了眼。
“我不怕。”他在这,她怕什么。
而余香归一进门就挽着佟枝枝的胳膊,哪怕五哥宽慰,她也是头回遇见这般粗鲁之人,小姑娘嚅嗫道:“三嫂,今夜我可否与你睡一屋?”
佟枝枝回握小姑娘的手,强作镇定地笑了笑,点头应好。
谢昀觥正要开口,彼时后拱门进来了三五个穿着胡服的大汉,各个须髭潦草。
“昀觥兄,听闻食肆这儿来了贵人?马车瞧着可气派,莫不是进了新的胡女?”
明明不是胡人口音,他们却穿着胡服,头戴尖顶帽。
谢昀觥的神色瞬间冷下,他对唐氏道:“娅乌,你先引军爷与夫人小姐们前去厢房安置,可好?”
唐氏下意识手护腹部,轻轻颔首,“夫君先忙,各位客官楼上请。”
余子归与谢昀觥对视一眼,很快护着童瑶她们先上楼去。
二层厢房环形比邻,中间可望见楼下的各栏雅座,楼层之景也一览无遗,四方立有身材魁梧的小厮,似皆是练家子,见他们来了,一一抱拳行礼。
走在廊内,某些厢房传来男女嬉戏之声,就连未经人事的余香归也听出了异常,瞪圆了眼,佟枝枝拉着她快走了几步。
除却小厮,对面廊柱扶手旁,有一位面披薄纱的胡女,她直勾勾望着余子归,这回就连童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阿少,可是认识之人?”
余子归摇首,瞥了一眼便没在意,他半揽住童瑶的腰肢,跟上前方的女眷。
唐氏在前头引路,她仔细注意着台阶,“夫人小姐随妾身再上一层,夫君特意留了三楼厢房,那处安静,也更安全。”
“有劳谢当家,也有劳唐夫人。”佟枝枝客气回道。
唐氏脚下一顿,她有一半胡人血脉,桥西和朔方两镇却都视她为外族之人,她夹杂其中艰难苟活,直至遇到夫君,局面才有所好转。
得一声不带嘲弄的“唐夫人”,唐娅乌已面露感激,“夫人唤我娅乌便是。”
话间众人已行至三楼,三楼廊间并无小厮,唐娅乌打开了里间房锁,“夫人若与小姐同宿一屋,那便安置在军爷厢房隔壁,可好?”
“这是再好不过了,谢过娅乌。”佟枝枝顺应改口。
唐娅乌更加开怀,“里间设有摇铃,若有需,随时可唤。”
余香归已经迫不及待跨步而入,佟枝枝摇首笑道:“阿少,瑶瑶,那就先歇会,你们出门再唤我们?”
“好,先小憩片刻。”童瑶笑着点了点头。
佟枝枝接过唐娅乌递来的锁钥,颔首示意后便也进了屋。
唐娅乌这才朝余子归童瑶恭敬行礼,“夫君说主公夫人喜食甜酿,后厨有妾身亲手酿制的马奶酒,您可要尝尝?”
童瑶正要开口,余子归就先示意,“酒酿明日再食,夫人她腿软不适,吩咐后厨烧几壶热水,让小厮包袱送上来时顺带拎来,唐夫人既身有不便,就勿再上下奔走了。”
唐娅乌闻言赫然抬首,主公竟如此敏锐,夫君早言他非同常人,果真不假。
她磕磕绊绊应道:“好……多谢主公体恤。”
别说娅乌了,童瑶都微微出神,待人离去,余子归也牵着人进了屋。
“阿少,你怎会知晓?”房门闭紧,童瑶就出声询问。
余子归为她轻解帷帽,点了点她的鼻子,“为夫没抱着你,今个儿又颠簸了一日,你若不酸软,我才要吃惊了。”
他将帷帽摘下挂好,童瑶褪去外裳,闻言扑哧一笑,“胡说,我哪有那么娇弱?”
余子归挑眉,不置可否。
童瑶略过这个话题,道:“那你说娅乌身有不便,又是何意?”
余子归“啧”了一声,娓娓道来,“觥叔护她,她护小腹,上回我见她时,她穿着东夷服饰,行事利索,如今衣裳改宽松了不说,步伐也缓慢不少。”
“在桥西,虽说东夷与胡服相结合的装束很常见,但她从不是混淆视听之人。”
童瑶立刻会意,要么是东夷人,要么是胡人,枝枝姐方才唤她唐夫人,她都欣喜得紧,想来那般装束,也是为掩饰显怀的孕肚。
“可这事何须遮掩?”童瑶不解。
余子归的神情淡了下来,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揣摩,“许是觥叔,担忧旁人威胁。”
威胁?就算是边境小镇,桥西也还是东夷城邑,且入邑时见士兵巡逻缜密,那些个胡人难道如此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