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兄长各自归营。
宋嵇置办妥当后,按主公的指示给苏家茶肆送了些薄礼,是丘城周边几邑官署的过所路引。
苏龄心性再稳,也不禁有骇,他起身闭窗而探,忙压低了声,道:“宋管事,商贾之流,不得与官署比肩而坐,同坐而食,你这不是害我吗?”
五品以上,不得入市,这是中原历代流传下来的规定,除却北域,三郡皆从。
苏家世代从商,若非这般,他们又怎会依靠南公子与官家周旋,更别提那是横跨各郡往来的生意。
“苏家主想左了,与其提心吊胆将腹背交托旁人,不若直接将苏家茶肆,开到各郡小邑中去?”
苏龄眉眼微动,一时不知其意。
管事将路引都摆放在茶案上,“这些过所路引,是东夷官署先前批定好的,世道动荡,原本的商贩恐做了赔本买卖,又将其售出。”
竟有这事?苏龄眯紧了眼,他从未听过贩卖路引之事,官署难道不应收回吗?
“苏家主未曾听闻也是正常的,东夷各郡邑,凡是诸如此类的路引,一有风声,皆被我重金采买下来了。”
他?苏龄重新打量起宋管事,昨夜畅谈,苏龄便知余家并非寻常武将,但他们竟有这等能耐?
“恰逢时人愈发爱茶,苏余两家又有投桃报李之交,我便想将这些路引赠予苏家主,期盼着有朝一日,我家主子驻扎别邑,亦能品到苏家的茶茗。”
苏龄手心冒出冷汗,本是应欣喜若狂之事,他却对自个儿听到的话,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宋嵇笑道:“苏家作为南郡茶商,曾小有名气于中原,待苏氏名号再度兴起,自会有官家前来采纳,长此以往,进贡指日可待。”
进贡……苏龄心跳得飞快,那是父亲都不敢奢盼的巅峰,是商贩摆脱阶层,彰显他们光宗耀祖之事。
若真那般,也就无需再仰人鼻息,暗中勾结了罢?
想起与南公子打交道的种种,苏龄面上浮现怅然之色,他哑然道:“可如今茶庄生意遍布各郡……”
宋嵇抿了口茶水,苏龄所虑果然不出主公所料,他小事一桩地淡笑。
“正是担忧苏家主顾此失彼,这才只领了几邑的路引予你,待丘城周边的生意渐入佳境,茶肆亦能开到别郡去,那时,你也抽得开身。”
“别郡?余……”很快意识不妥,苏龄清了清嗓,“其他郡州,管事亦能弄到文牒路引?”
宋嵇没再多言,只平静地地点了点头。
苏龄眉心横跳,他想到其他邑镇的戏班子,甚至是丘城坊内的清乐院,还想到了礼士画师说的那句——
“冤有头债有主,苏家难道对曹国公扶持陶公侯一事,喜闻乐见焉?”
见他久久不语,宋嵇挑眉睥睨,道:“抑或是,苏家主自觉,贵茶庄力不胜任?”
苏龄眉眼一眯,终是咬牙抱拳回应,“多谢管事赠礼,请稍等片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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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末,天气愈发炎热。
余子归亲自驾车,带着家中女眷朝桥西镇离去。
马车内,三顶帷帽静立于一旁,佟枝枝神情恹恹,就连最爱瞧热闹的余香归,也没走出兄长归营的愁绪,窗帷外的吆喝声,竟也恍若未闻。
见姑嫂二人兴致不高,马车驶出渠邱邑后,童瑶便抬手将窗帷帘布挽了起来,沿途美景或可转移心神。
怎料余香归才探一眼,就瞧见了后头追出郡邑的苏家兄妹。
“余五哥,香儿妹妹,请留步!”苏铭的骡马不快,挥鞭已是极限。
余香归瞪大了眼,“阿铭哥哥,莲窈姐姐?”
郊外空旷,稍有动静就轻易察觉,余子归勒住了马。
“吁!”
苏铭终于追了上来,边喘边道:“呼,好在余五哥还未走远,这是大哥让我们还的礼,还请您收下。”
余子归挑了挑眉,从车辕鞍座下来,他大方接过,“客气了,是茶具?”
“大哥说余五哥看过便知。”苏铭挠头一笑。
余子归将圆匙茶柄前后打量了几眼,似是内藏图纸,还未细看,后头的苏莲窈也追了上来。
她缓了口气,对窗牖内的女眷笑道:“昨夜还想着请夫人与香儿妹妹吃茶,奈何管事说你们行程紧。这是肆铺内还未上市的初品,窈娘想请你们尝尝鲜儿。”
说罢她开始卸下骡驮茶篓,苏铭上前帮衬一二。
三女见状,纷纷下了马车,几人正式打过照面,余香归才新奇上前,“莲窈姐姐,还是头回见到如此精致的茶团,它叫什么?”
精致这词用得不错,时下的茶团茶柄,皆是大而厚重,碾茶工序繁琐,但也衬得体面和稀贵。
“叫岩甘,是我新制的茶品,此茶香气浓郁,茶汤醇厚,久泡几回仍有余香,因味浓,我才特意制成了小团,也便于携带。”苏莲窈将茶篓递了上来,谦笑道。
童瑶颔首道谢,“谢过窈娘,路途燥热无趣,正适宜静心品茗,窈娘有心了。”
见她们并无嫌弃之意,苏莲窈也开心起来,多说了几句。
“各位要是喜欢,还盼香儿写信告知予我,先前茶肆便有意出售,可兄长们担忧与时不符,遂没量产。”
余香归笑道:“我一定会细细品味后写信予你的,莲窈姐姐。”
苏铭在一旁轻笑,“好了窈娘,午间日烈,勿耽搁了余五哥他们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