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我又犯了太后说的错,唉——
“太后啊,你叫我对待感情要忘记自己是个皇帝,可这身龙袍已经融入我的骨血里,怎么可能忘得掉?
“唉——”
“陛下?陛下?”
小房子的声音打断了尚泽世的出神。
见尚泽世心神回转,小房子接着道:“您若是担心荷包交由驿站赍运不够稳妥,不如让暗卫处派专人护送。”
尚泽世对着荷包发愣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在纠结如何送到尤家的问题,故而小房子有此问。
对于小房子的提议,尚泽世起初还真的动心了。让暗卫去送荷包给尤意情,无疑比驿站来得安全可靠,且能快很多。
但,杀鸡焉用宰牛刀?
良心不允许尚泽世用还东西、送赏赐这样的小事去差遣那些平时拿命训练的暗卫。
此外,那两只竹编小鸟的身上又画着王八、又画着大便的,还都被拆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竹片。
尚泽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还给尤意情为宜,以免被他笑话。
于是,她将荷包放回匣中,淡淡地说了句:“荷包放在圣安宫,赏赐交给掌驿司运送。”
由于这话的语气太过平静,小房子差点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追问:“尤公子的荷包……陛下是打算留下吗?”
略有所思的尚泽世习惯性地用檀香扇头敲起手心,连敲三下之后,心里主意已定。
“你猜错了,寡人要带走。”
自假消息散出去之日起,连续三日,尚泽世都在圣安宫中假装借酒浇愁,让小房子以“圣躬违豫”为由辍朝,并且下令不接见任何人。
为了骗过那些心机深沉之人,尚泽世这次连郁涵和栾懿都没有事前知会。
许多大臣见郁栾二人对圣安宫的状况也是毫不知情状,皆以为尚泽世闭门谢客是怀春未果、一蹶不振所导致的结果。
到第四日,关于“女帝对上京告御状的美男子爱而不得”的假消息,已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甚至一些戏班都开始创排新的剧目,主人公的原型自然就是尚泽世和尤意情。
上朝前,尚泽世从小房子口中听说了有人拿她编戏本的事情,心里没有产生一丝愠怒。
因为,民间舆论越是把她描述得为情所困,她即将在朝会上宣布的亲巡河道之事就越不会被人猜到真正的目的。
即位三年,尚泽世从未出过京城。亲巡河道意味着圣驾离京,而离开京城是尚泽世大计里的第一步。
这段时间,尚泽世思量得很清楚,如果不迈出主动的一步,她就永远处于被动,继续困在重重迷雾里,辩不清满朝文武孰忠孰奸,也无法证实闵亲王究竟是不是幕后黑手。
朝会上,当众臣听闻尚泽世要在五月初乘船南下、巡视池渭两州的河道时,果然有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表达了不屑。
“陛下其实是嫌选秀的进度太慢,意欲亲自在民间搜罗美男吧?”
“难怪三天不视朝,原来是在计划南巡怎么游玩。”
“咱们这位女皇陛下眼光奇高,在京城没瞧上哪家公子哥,才要借巡视之机物色后宫。”
这些声音淹没在其余官员的交头接耳之声中,并未让尚泽世听见。然而,尚泽世对这些嘲讽她的论调心中有数,并不以为意。
她故作一副半阖双眼的倦态,懒懒倚着龙椅扶手,以扇掩面打完一个逼真的哈欠,然后漫不经心地望向白齐所站之处,挑起话头:
“此次南巡,寡人身边缺个善誊抄的人,先前那个祝宜新,虽然品行不端,字倒是写得跟他人一样俊,听闻他曾在郎中令的手下做过三个月的门生,你那儿可还有像他这样书法出众的门生?”
这番话对于能听懂弦外之音的官员来说,几乎等于明示了。
白齐不光一下听懂了尚泽世的暗示,而且很快就给出回答。
“回陛下,臣不才,确得数名学子拜在门下。不过,论起书法造诣,那几名学子都不及臣的妻弟,近来他醉心钻研名家孤本,书写技艺更见精进了。”
此话一出,白齐打的什么算盘尽显无疑。那些反应慢一步的官员终于明白,原来南巡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众人都好奇尚泽世作何反应,毕竟白齐过往没少让小舅子郁之林讨好尚泽世,而尚泽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今时今日是否会有所不同,关系到选秀的最终定局。
尚泽世知道,对郁之林的态度不能和之前的相差过大,否则会显得可疑,便仍旧保持着慵懒的姿态,只在开口回应前稍稍挑了下眉,以示自己略感兴趣。
“是吗?如此说来,寡人从前倒是小瞧他了。他若不晕船,倒是可随寡人南下,若晕船便罢了。”
“不晕不晕!”白齐笑得脸上的褶子全挤在一堆,“伴驾出行是莫大的恩典,之林向陛下叩首谢恩都来不及呢!”
“那就成,届时让他跟着栾懿登船……
话说到一半,尚泽世假装突然想起来一样解释道:
“方才忘说了,随行京官有栾懿一人即可,你们都留下。南巡期间,军政要务一律由翰林院按八百里加急飞书呈报,其他事情就交给六部尚书共同商议。”
京官中唯有栾懿能陪同巡视这点,惹得工部尚书成宜遐想联翩。
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的御史大夫栾懿在男官中向来是亮眼的存在。想到这几日的传言,成宜不禁怀疑尚泽世是看上了栾懿,才只带他一个京官南巡。
她窃笑着转头,刚想跟旁边的管舒交换眼神,却发现管舒旁边的宁予双正用冰冷的目光斜睨她,顿时后背一阵发毛,赶忙收起笑容。
六个尚书齐声答“是”之际,栾懿把想问的问题咽回了腹中,颔首承应。
尚泽世“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中的檀香扇。小房子见状,默契地对台下高声道:“陛下乏了,尔等若无呈奏,就此退朝。”
话音刚落,靳祖光老太太拄着比人高的手杖出列,颔首躬身道:
“启禀陛下,南巡耗时数月,沿岸风光虽好,但船上呆得久了,难免会有烦闷之时,臣斗胆推荐孙儿靳佑伴驾。陛下也知他不喜文章诗词,却偏爱看些闲书,能讲许多趣闻轶事,且他平日勤于练剑,可为陛下舞剑解闷。”
如果说白齐还是暗牌,靳祖光此话无异于明牌,就差没直接说想把孙子送到龙床上。
这样的结果,正中尚泽世的下怀。
“风景看多了确实无聊,既然靳佑肯为寡人舞剑,不知太师愿不愿意让江钊来给寡人抚琴呢?”
书读得不行、脸也不好看的江钊,唯一的长处就是继承了亲爹江怀古的弹琴天赋,加之从小耳濡目染。因此,江钊在京城的官宦子弟中,算是琴弹得相当不错的。
一听尚泽世居然问起已经失去选秀资格的儿子,江怀古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很快,他就想到:尚泽世是看在和郁涵交情颇深的份上,才决定给江钊一个机会。若江钊能在南巡途中讨得圣心,说不定可以重新参选,即便不行,只要能把尚泽世哄高兴,不愁日后没有翻身之机。
于是他诚惶诚恐地跪俯在地,大声应道:“犬子何德何能得陛下钦点伴驾,臣先代他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了江钊的反应,靳老太太也准备表现来着。尚泽世摆出一副欣慰的微笑,站起来道:
“无需多礼,你们三位回去之后都好好吃个团圆饭吧,寡人这一走得秋天才返京了。”
“是。”
“退朝。”
散朝后,众臣陆陆续续离开承极殿,去往各自的值事处。
翰林院和监察院同在承极殿的西侧,之前为了避嫌,栾懿每次都会先于郁涵走去监察院。
今日因尚泽世要南巡的事情,栾懿迫不及待想跟郁涵商量,却碍于还在宫中,两个人不便说话,只能借短暂的寒暄时间,简短地聊两句。
等其他大臣从郁涵身边走开,栾懿瞅准时机迅速走到郁涵近旁,结果什么都还未说,就见郁涵用口型示意一个字——“等”。
当夜,身着夜行衣的姜正玉无声无息地给郁涵和栾懿各送去了一封尚泽世的亲笔密信。
两封信的内容各有不同,但郁栾二人阅后都是一夜未眠。
同夜,未眠人还有轮值的钟显。
他躺在圣安宫的屋顶上,俯瞰着森严壁垒的皇宫,心底莫名生出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