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夏之交,京城的桃花已过了最绚烂的花期,圣安宫的“桃色”却因某人衣衫不整而得以延续。
明明伤口位于右肩胛骨的上缘一带,被子竟只盖到臀部,露出白花花的腰背和两条胳膊,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故意的。
即便知道尤意情是故意露出大块皮肤的,尚泽世还是不自觉多瞟了两眼,这是最令她感到挫败的地方。
“臣侍给陛下请安。”尤意情说着就用左手撑起上身,准备下地,真是唯恐扯不到伤口,害得尚泽世只好斥他一声:“别动!”
尤意情乖乖照做,停在了左手撑起上身的姿势。一小缕头发忽然松落,从后脑勺滑到了胸前,不偏不倚地垂在心脏旁的“红豆”前方。
刚走到榻前,尚泽世正好目睹了这个景象,一下被勾住了视线,然后就发现“红豆”的外圈上面长着一个芝麻粒大小、微微凸起的痣,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的。
一个荒唐中透着单纯的念头从尚泽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长在那儿的痣,摸起来的手感会跟别地儿不同吗?”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猥琐,廉耻之心觉醒的尚泽世当即暗骂自己:“想什么呢!”
让尤意情别动,他还真就跟被点了穴似地一动不动。尚泽世颇感无语,转头吩咐小蓝子:“扶你主子趴好,省得伤口开裂还得宣太医再缝一遍。”
小心帮着尤意情调整好趴卧的姿势之后,小蓝子恭敬地向尚泽世说明:
“禀陛下,太医说小主的伤势须休养半月以上才能彻底痊愈,如今天气渐热,除勤换纱布外还得保持通风,否则缝合处易发炎化脓。”
伤口上药后不能捂着的道理,尚泽世还是知晓的。
问题是再怎么保持通风,也没必要露出整个上半身,总不可能袒背露肩也是医嘱。
如果尤意情拥有钟显那样健硕的身体,被子只盖到臀部的做法是不至于好了伤口、得了风寒。
可尤意情分明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公子哥,而且还是风寒刚好不久之人,哪有不做好保暖措施的底气?
又不是头一天伺候人,小蓝子肯定知道提醒主子不能这样袒背露肩。因此可以断言,绝对是尤意情自己的坚持。
想到这点,尚泽世胸中的愤懑更甚了,借着回复小蓝子的话,开始指桑骂槐。
“既然你家小主铁了心要敞露,你怎么不劝他将裤子也脱了,还盖被作甚?”
阴阳怪气的问题顿时把无辜的小蓝子问傻了。小蓝子用不知所措的目光向师父求救,可面对此种情况,小房子也爱莫能助。
“奴才……”
就在小蓝子支支吾吾之际,尤意情主动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替小蓝子解了围。
“小蓝子向来尽心尽责,是臣侍执意袒露,企图靠感染风寒来延后离宫之期,请陛下明鉴。”
尚泽世被气得够呛,很想臭骂尤意情一通,碍于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好词,临了只撂了句:“尤意情,你让寡人说你什么好啊?!”
难得听到心上人主动叫自己的名字,偏是在这般不愉快的时刻,尤意情的心情不可不谓是哭笑不得。
本来,念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尚泽世应该好声好气和尤意情说话,可尤意情前后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气恼。
眼下,尚泽世无论如何也不想抑制自己的怒意了。
“方才绿荑行刺之时情况紧急,寡人不便多说你什么。现在你既已无大碍,那寡人便同你好好讲清楚。
“朝廷养暗卫,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钟显和他的手下常年训练,为的就是护驾。有这些高手保障寡人的安全,用得着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舍身相救吗?!
“今日是你运气好才只受了皮肉伤。若你以为寡人会心疼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自以为是的英勇,在寡人眼中不过是无谓的牺牲!寡人根本不感动更不会感激!”
心中的愤怒有多盛,这一长串抨击尤意情的话,尚泽世讲得就有多慷慨激昂,以致于全程连眨眼都顾不上。
一双完全睁开的凤眼就这么瞪着面前的伤患,眼瞳里漫开的灼灼怒火,照亮了整张脸的骇人神色。
身处“边缘地界”的小房子和小蓝子皆被尚泽世的这副架势所震慑,立马就进入了大气不敢出的状态。
而身处“战火中心”的尤意情却丝毫不怯,只是看上去颇为悲戚,一开口,哀婉的语气听得人心酸。
“具臻第一次面圣,便得到陛下那般温柔的对待。臣侍想讨陛下的欢颜,怎就如此之难?”
可惜,尚泽世这回完全不心软。
“休要扯他人做挡箭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指望寡人嬉皮笑脸!生死之事是可以谈笑的吗?!”
此时此刻,自得斋的气氛已然到了一点就炸的地步。
小房子不忍看二人翻脸,从桌上端起一盏茶递到尚泽世面前,斗胆相劝:“陛下好一会儿没喝水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见主子没有拒绝用茶,小房子接着又劝:“您的癸水之日已至,大动肝火恐又致腹痛难忍,还是少动怒多静心才好啊。”
虽然小房子的话有一半是说来缓和气氛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所言句句确实为人着想。
正月那次的腹痛,尚泽世记忆犹新,属实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因此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把小房子的谏言听进去。
喝完两口茶水,尚泽世压下了一半的怒气,暂时收起对准尤意情的矛头,改问小房子:
“你来说,寡人方才所言有哪处冤枉他了吗?不必向着寡人,寡人要听的是你作为旁观者的实话。”
大概是没料到会被主子询问意见的缘故,小房子的脸色倏地擦过一丝慌乱。头回遇到这种事情的小蓝子更是忐忑,害怕下一个就轮到他。
说白了尚泽世无非就是在问小房子觉得二人谁对谁错。
只不过因为尚泽世强调了不必向着她说话,而小房子又不能真的不和主子站在同一阵营,所以才分外难答。
虽说和稀泥不是万能的,但对于这种选哪个都错的难题,向来擅长和稀泥的小房子,除了和稀泥别无良策,硬着头皮也得和。
“奴才认为,尤小主今日之举确实莽撞,但毕竟入宫不久,不清楚暗卫们的本事,情急之下冲动了些也算情有可原。既得陛下亲自教诲,想必尤小主往后定不会再鲁莽行事。”
旁观者都把稀泥和到这个份上了,但凡当局者有半点“握手言和”的想法,就该顺着台阶示好。
奈何趴在美人榻上的那位主儿倔得很,非但不珍惜旁观者努力缓和下来的气氛,还特意撑着坐起来反驳另一位当局者的观点。
“千里马有失足日,绝世高手也并非总能万无一失。纵然那一失发生的可能再小,臣侍也不能赌它一定没有。这便是臣侍非要挡在陛下身前的理由。陛下怎样贬损臣侍鲁莽都行,但请相信这颗真心。”
“真心”二字被尤意情刻意加重了语调,尚泽世想假装没听出来都不行。
无法假装没听懂,就得回应人家。可小房子和小蓝子还在场呢,尚泽世实在是做不到像尤意情那样,当着他人也能坦坦荡荡地把涉及男女之情的话挂在嘴边。
察觉到皇帝主子手上的忸怩小动作,小房子迅速给自己和徒弟找好了离场的理由。
“陛下,先前您吩咐奴才要给具家人送去的东西,这会儿内务府应该备好了,奴才去看看有无错漏,回来再跟您禀报。正好小蓝子要去太医院拿药,奴才二人就先告退了。”
尚泽世正愁不知用什么由头来打发师徒二人,听到小房子这么说,内心简直长舒一口气。
然而,爱面子的人终归是要故作云淡风轻的。作为其中十分爱面子的那一类人,尚泽世的伪装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徒二人走后,尚泽世本欲开门见山,但尤意情用光着的上身正对她,导致视线所受到的干扰过大,很是影响“发挥”。
于是,尚泽世索性站起一把扯过被子,然后丢到尤意情的面前,同时喝令:“别用你的肚脐对着寡人。”
尤意情倒是听话,拉过被子盖住了上身,不过仅限于腹部,没有被纱布包住的左胸仍是一片春光。
“他别是觉得把胸露出来很吸引人吧?什么毛病啊?!”尚泽世一边在心里揶揄尤意情,一边移开了视线。
结果这个小动作被尤意情尽收眼底,还揪住不放。
“陛下那么在意臣侍的胸吗?”
“笑话!寡人又不是没见过男人光膀子,为何要在意你的胸?”
尚泽世的反问相当不假思索,却还是败给了尤意情口中的事实。
“臣侍几次看到陛下的目光扫过臣侍的左胸,对此,陛下作何解释呢?莫非是因为这颗痣?”
说就说吧,尤意情还用手指着那颗位置特别的痣,唯恐别人不知那颗痣在何方似的。
这让对面的人怎么控制得住自己的双眼?
结果,尚泽世刚把视线移回去,就见尤意情张开臂弯、挺起胸膛,大有一种“任君采撷”的意思。
事实证明,并非尚泽世过度解读了尤意情的动作,而是尤意情确实有意为之,因为他随即就轻笑着对尚泽世道:
“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守礼,臣侍从头到脚都是陛下的,陛下想对臣侍做什么都可以。”
“你你你……”
臊得脸红耳赤的尚泽世想反击尤意情来着,不曾想一张口就结巴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