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尚泽世一时语塞,尤意情继续发表挑逗之言。
“臣侍哪里说错了吗?当初是陛下金口玉言赏赐的位分,臣侍早就是后宫在册的侍男,难道不应该想着侍候陛下吗?还是说,陛下未经人伦,所以害羞?”
“那日从醉月迷花楼回宫,他在车上谈及太后的‘敦伦秘策’之时,还扭扭捏捏的,如今说我‘未经人伦’,倒是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合着之前是故意装纯呐!”
大脑得到缓冲时间后,尚泽世终于想到怎么回击尤意情。
“听尤召侍的口气,好像你挺有经验的嘛,不知有过几段鱼水之欢的往事啊?”
话音落定,尤意情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一改先前的戏谑。
“臣侍从前未曾跟任何人有过鱼水之欢,今后也只能接受和陛下共赴巫山,此心天……”
“好了好了,你我都不要再谈论床第之事了。”
不制止尤意情,怕是又要听他重复那些肉麻至极的誓词,因此尚泽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打断他的话。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尚泽世发现自己把刚开始要对尤意情开门见山说的话给忘了。
想着兴许是因为坐得离美人榻太近,思路会被尤意情的气场所干扰,尚泽世便把凳子往后挪开了一臂的距离。
尤意情见状,委屈得嘴角都往下撇成了八字。
“臣侍接下来说正事,不会再开陛下的玩笑了,陛下能不能别坐那么远?”
“说正事那更得拉开距离了,”尚泽世微微一笑,又把凳子往后挪了挪,“如此甚好,你且说吧。”
事已至此,尤意情只能顺从,接着整理好心情,用饱含期许的目光问出那个试探尚泽世的问题:
“若今日替陛下挡毒针的另有其人,陛下还会大发雷霆吗?”
亏得尚泽世还期待了一下,委实是没料到尤意情居然问这个。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儿?”
“不是,这个问题对臣侍很重要,故而在说正事之前问。还请陛下直视臣侍的眼睛,给出明确的回答。”
“耍我也就罢了,问个问题要求还那么多!”尚泽世在心里的嘀嘀咕咕像是被尤意情全听到了一样,只听得他补充解释:
“臣侍并非故意戏弄陛下,只是担心陛下听完正事之后就要赶臣侍走,所以才把这个问题放在最前面说,要求诸多也是臣侍想听实话的缘故。”
这下,尚泽世算是对尤意情的揣摩能力心服口服。
像尤意情这般心思细腻的人,随便说点什么应付过去是不可行的。明白了这点,尚泽世决意坦诚。
她照着尤意情的要求,认真地答道:“只要是和你一样连自保都成问题的人护在寡人身前,寡人都会生气。牺牲本就并非什么好事,无谓的牺牲,寡人更不愿发生。”
听到不合心意的回答,尤意情眼里的光好似耗尽了最后一滴蜡的烛火,逐渐变得暗淡直至彻底熄灭。一句“臣侍明白了”被说得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要是换成之前,尚泽世看着尤意情如此伤心落寞的模样,心里难免会有点过意不去。
审讯遇刺之后,尚泽世拒绝尤意情的想法愈加坚定了。
“难受一时总比难受一世好,宫外才是你的余生幸福所在。放下对儿时诺言的执着,你便会发现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想到这里,尚泽世忽然福至心灵一般,记起了先前想对尤意情表明却忘却的话。
考虑到二人之间还有正事没谈,尚泽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问:“该进入正题了吧?”
尤意情点了点头,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自己对绿荑行刺一事的想法。
“圣安宫到底有几个眼线仍未可知,但绿荑肯定是其中之一。宗正院有暗卫潜伏,绿荑只能趁审讯加害魏康。臣侍原本怀疑那个提议给魏康喂参茶的太监是绿荑的内应,后来觉得不大可能。
“一来,魏康昏迷更像是体力不支,非人为的药力所致;二来,陛下未必肯同意将参茶这种好东西用在死刑犯上,一旦陛下命房公公随意打盆水来用,绿荑作为奉茶宫女就没有上殿的机会了。
“此外,绿荑加害魏康刚好是在魏康证实了废郡王的杀人罪、即将供出同伙之际,说明其背后主使欲借陛下之手将废郡王彻底扳倒,今后为灭口或许也会对废郡王下手。若那人真是闵亲王,就不知他的野心是否只在于求财了。”
嘴上说“不知”的尤意情,眼神却无比笃定,就差没把“闵亲王可能想篡位”这句心里话直接写脸上了。
关于闵亲王意欲篡位的可能性,尚泽世当然有考虑过。今日绿荑的行刺无疑加剧了闵亲王图谋篡位的可能性。
但尚泽世想不通的是,绿荑在圣安宫当差已有两年多,比今日更好的弑君机会不在少数,怎没见她动手?
这时,尤意情接着道来的话解开了尚泽世的疑惑。
“不管将绿荑安插在圣安宫的人是谁,臣侍都觉得行刺陛下更像是绿荑自己的决定。假设绿荑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弑君,那她完全没必要选在今日的审讯行动。
“而且无论弑君成功与否,朝廷势必会进行一番大肆调查,如此便会危及敌方自身。除非敌方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朝野上下,可放眼文武百官,纵是闵亲王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你说的有道理。”
站起身来的尚泽世习惯性地想取檀香扇柄轻敲左手心,意识到檀香扇没别在腰间后,干脆用右拳代替,一边踱步,一边分析了起来。
“当真是绿荑单方面想杀寡人的话,难不成她是哪个罪臣的家属?因家人冤死,所以不惜进宫为奴,只待一朝取寡人性命报仇血恨?可两年前的寡人刚登基不久,那会儿根本没有杀过大臣,还提拔了不少人,看来这个思路不对。”
就在尚泽世准备换一个全新的思路之时,尤意情建议:“陛下,可否听听臣侍的愚见?”
“愿闻其详。”
“弑君毕竟不同于杀普通人,非怀揣深仇大恨者,很难有弑君的决心和勇气,因此陛下所说的‘报仇雪恨’肯定是对的。当前的棘手之处莫过于绿荑的真实身份成谜,她在内务府的档案多半是伪造的,说不定连容貌、口音都有所改变。
“不过,既是为报仇而来,绿荑必定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来悼念死者。只要能在她的日常行迹、私人物品、特殊癖好等方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届时搞清她的真实身份就不难了。”
尤意情的语气信心满满,尚泽世听后不禁发问:“你为何这么笃定绿荑必定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来悼念死者?”
尚泽世的疑问似乎在尤意情的预料之中,只见他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与其说是悼念,倒不如说是自我排解和自我勉励,如果不做这些,是很难捱过日日夜夜的煎熬的。换成想念也是一个道理,好比臣侍若没有陛下所赠的方巾,也会不知该如何熬过八年的相思之苦。”
正事的话题说得好好的,一下又回到情情爱爱上。对此,尚泽世无声感叹了一句:“防不胜防啊!”
“相思之苦”仿佛是尤意情身上的难过开关一样,说完就面带哀色了。
见尤意情没有再主动说话的意思,尚泽世心想该轮到她说事儿了,于是重新在凳子上坐好。
谁知,坐下才看清:尤意情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稍有一点微动作就要“决堤”的程度,而且不知怎的,额头边上一圈的鬓发有些湿漉漉的,看着应是被汗浸湿的。
“他很热吗?为何流这么多汗?还有这眼泪,我才走了几步路,怎么这么快就泫然欲泣了?!”
震惊于尤意情的产泪速度的同时,尚泽世发觉自己开始有点不忍心即刻“撂狠话”了。
在某人犹豫的间隙,尤意情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先开了口:“臣侍泪窝浅,让陛下见笑了。准备好的话都已对陛下说完,臣侍这便回如意轩去。”
“准备?”
尚泽世蓦地反应过来,尤意情理应是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那么多事情的。
“寡人进来之时,你不是刚醒不久吗?莫非……你……你没用麻药?!”
虽然嘴上这么问了尤意情,但尚泽世心里其实不大相信尤意情敢不上麻药就缝针。
又不是刮骨疗毒的关二爷转世,哪能不怕疼?
“为了能在缝针后尽快见到陛下,臣侍确实没用麻药。疼是疼了点,不过臣侍分心思考绿荑行刺之事,没觉得有多难捱。臣侍并非第一次缝针了,小时候学骑马摔断过腿,那时……”
“够了!”
因正事而沉寂了片刻的愤懑再次被尤意情激起,尚泽世简直不敢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她到底还能做出多少自虐的事情。
那些回应的狠话是该抛出了。
“尤意情,你给自己找罪受的事情,寡人不想再同你理论。现在,你回答寡人的一个问题,答得上来便不用离宫,若答不上……”
尚泽世的话还没完,尤意情迫不及待地说了句:“臣侍一定答得上来!”
早有料到尤意情会是这个反应,故尚泽世并不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气恼,还平心静气地继续道出后半段:
“若答不上,此后别再与寡人纠缠不清,回家后就将寡人忘记,好好过你的余生。”
完整的话语令尤意情的眼神有所动摇,但尤意情还是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准备迎接尚泽世的考验。
不多时,尚泽世朱唇轻启,悠悠道出了这个铺垫许久的问题:
“你喜欢的我,是八年前在玉簪郡跟你两小无猜的我,而非如今身为温国皇帝的我,你无法否认这点,因为你八年来的相思无一不是建立在八年前的那个约定上。若非守约,你凭什么说喜欢如今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