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怎样寒窗苦读,将来大概率也只能重蹈父亲的命运,一辈子挣扎在底层的泥潭里,无法翻身,无法出头。
裴书谨缓缓仰头,目光穿过浩瀚的夜空,凝视着那远在天边的皎皎明月。
月光如水,洒满了这方小小的庭院,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更添了几分形影相吊的孤寂和凄凉。
就在这时,一个物件从他的衣袖中悄然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裴书谨猛然回神,低头望去。
只见脚下的青石板上,正静静地躺着一个木质的小药瓶。
他眸光微闪,伸手将它拾起,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药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应是由上等的檀木制成,色泽深沉,富有光泽,瓶身周围雕刻着一圈精细的浮雕,刻画的是一幅仙山采药图——
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之间,隐隐可见身姿飘逸的仙人穿梭其中,或躬身采药,或振袖飞升,姿态和神情丰富灵动,无不展现出工匠高超的技艺。
不愧是国公府之物,竟连一个小小的药瓶都能如此考究。裴书谨心中感慨。
凝视着这小巧精致的药瓶,裴书谨思绪飘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将这瓶药赠与自己的人。
“这是金疮药,治疗这种伤很有效的。”
少女清甜悦耳的嗓音似乎仍然萦绕在耳畔,仿佛本身就是一剂良药,足以抚平他内心的伤痕。
裴书谨紧握药瓶,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今日,这已是他第二次收到来自她的馈赠了。
明明昨日方才初遇,却没想到经历了这诸多波折,竟然觉得与她仿佛相识已久。
她就像是他理想中的挚友、知己,能欣赏他的文章,洞悉他的迷茫,体谅他的难处,担心他的安危……
他还记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有倾慕,有不忍,有心疼,有担忧……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让他几乎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她为何如此善待自己?仅仅是因为昨日的出手相救吗?
这般想着,裴书谨不禁苦笑一声。
他不认为一次援手,就足以让一位公府小姐对自己这般礼遇和厚待。
她之所以如此待他,或许只是天性使然罢了。
就算换做旁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反倒是自己,似乎有些太过自作多情了。
裴书谨自嘲地摇了摇头,轻轻将药瓶置于一旁,继续清洗着手背上的伤口。
待彻底洗净伤口上的砂砾与血污后,他用纱布简单擦拭了一下水渍,然后打开药瓶,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
药粉触及伤口,瞬间掀起一阵灼热的刺痛。
裴书谨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在手上,直至将伤口包扎妥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将药瓶重新收好。
幸好伤在左手,并不妨碍书写,否则往后读书习字,恐将平添诸多困扰。裴书谨心中暗自庆幸。
忽然,一阵急促且猛烈的咳嗽声自屋内响起,令裴书谨脸色骤变。
他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赶忙起身奔入内室。
只见内室之中,父亲裴佑斜倚床头,正浑身颤抖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浑浊的双目中满是痛苦与疲惫。
裴书谨连忙奔至床边,让父亲靠在自己身上,右手有节奏地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打,试图替他缓解咳意。
良久,裴佑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抬眸看向裴书谨,有气无力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原来,裴佑本想等裴书谨归来后再卧床休息,却没想到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最终竟在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裴书谨轻声答道:“我见父亲的药所剩不多,所以便去济世堂买药去了。”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他刻意隐瞒了自己被黑衣人袭击的经历,只轻描淡写地提及了去医馆购药一事。
即便如此,关于此事,他也并未全然和盘托出。
因为家中银钱所剩不多,裴书谨不忍再给家里增添负担,于是便向济世堂的崔老板提议,表示自己愿替济世堂抄写些药方、医书等,来换取为父亲治病所需的药材。
幸运的是,济世堂的崔老板是个性情宽厚之人,未及裴书谨多言,便爽快答应了他的提议。
裴书谨心怀感激,不知不觉便多抄了一些,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天色已然渐黑了。
裴佑微微颔首,并未追问他晚归的缘由。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了裴书谨缠着纱布的左手,脸色微变道:“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