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兄长语气中隐藏的警告意味,程萋萋只得无奈收回了手,悄然退至程霖身侧。
她明白,自己今日的行为已颇为出格,若是再无视兄长的告诫,被他把事情捅到父亲那里,自己日后想要辩解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眼下,还是听话一些的好。
程霖淡淡瞥了程萋萋一眼,见她并无异议,这才转而看向前方的裴书谨,向前迈出一步,伸出手道:“裴兄。”
裴书谨道了声谢,握住程霖伸来的手,这才借力站了起来,与他相对而立。
“多谢程世子出手相救,裴某感激不尽。”
尽管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裴书谨却还是一丝不苟地向程霖行了一礼,以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其实两人身为同窗,互相之间本不必如此拘礼,但裴书谨深知,除了同窗之谊,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难以逾越的身份鸿沟,所以必要的礼数还是不可或缺的。
说完,他目光流转,看向了立在程霖身侧的少女。
而与此同时,少女也睁着一双漆黑如葡萄的眼眸看着他。
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或许是碍于兄长在侧,不便多话,只得抿着一张小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裴书谨看得出来,程霖对他这个妹妹极为爱护,所以自然不敢有丝毫逾矩之举,只略微点头,无声地向她致以谢意。
“举手之劳,裴兄客气了。”
程霖勾唇浅笑,随即目光关切地看向裴书谨的手,问道:“你伤势如何?需要请个大夫瞧瞧吗?”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真诚和善意,裴书谨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道:“无妨,不过是些小伤罢了,程世子不必费心。”
其实,以他身上这几处伤的疼痛程度来看,很难说的上是什么“小伤”。
他之所以如此说,只是不愿再给兄妹俩添麻烦罢了。
今日能从黑衣人的魔爪中逃生,他心中已是万分感激,自然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那便好,”程霖点了点头,“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裴兄尽管开口,咱们既是同窗,理应互相帮助才是,不必拘泥于什么身份之别,这样反到显得生疏了。”
他能感觉到裴书谨在面对自己时的那份拘谨,也隐约能猜到这份拘谨背后的缘由,所以才会如此说,希望能以同窗的身份拉近与裴书谨之间的距离。
他本就对裴书谨的文章极为欣赏,时常抄录其窗课细细研读,自觉受益匪浅,早就有意结交这位才华横溢的同窗。
只可惜,裴书谨为人低调内敛,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鲜少与人交流。
即便偶尔有人主动搭话,他也总是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仿佛一座行走的冰山,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让程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与他攀谈。
今日发生的一切,倒正好替他开了这个口子,给了他们一个增进了解、拉近距离的机会。
这样难得的契机,程霖自然不会放过。
听完了他这一番话,裴书谨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却已是思绪万千。
他无端联想起昨日,在大相国寺初遇程萋萋时,她曾提及的程霖对他的文章极为欣赏一事,心中不禁暗自感叹,道应国公真是教子有方,一双儿女都教养的如此温和谦逊,平易近人,没有半分世家贵族的傲慢骄矜之气。
这一点,在如今这个重视门第出身的世道下,倒显得颇为难得。
如此观之,这位朋友的确值得一交。
“多谢程兄的美意,裴某记住了。”裴书谨心头涌起一股暖流,点头回应道。
这一次,他未再以“程世子”相称,而是换上了平辈间惯用的称呼。
程霖自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心中自是欣喜,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妹妹告辞离去。
其实,考虑到裴书谨的身体状况,程霖本打算先护送他回到家中,再行告别的。
但念及宵禁将至,城东至国公府路途遥远,再拖延下去恐难及时归府,无奈之下只得中断言谈,踏上归途。
——
目送着应国公府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裴书谨这才缓缓转身,倚着巷壁,一步步艰难地朝家所在的方向挪去。
肩头与下腹的钝痛虽已不似初时那般剧烈,却仍不时地牵动着他的神经,每迈出一步,都需稍作喘息,方能积聚起继续前行的力量。
用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裴书谨终于踉跄着回到了家中。
父亲裴佑不知何时已经入睡,裴书谨没有打搅他,独自取了木盆步入院中,打来清水,借着朦胧月色,细细清洗着手背上的血污。
虽然只是些浅表之伤,但毕竟十指连心,比起肩头和下腹的钝痛来说,竟然还要难耐几分。
尤其是接触到凉水后,那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便会如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疼的裴书谨冷汗涔涔,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在阵阵疼痛中,裴书谨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黑衣人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京城中,王法,是为权贵们服务的,而你,根本不配享用!”
他眼睫微颤,不由自主地呢喃道:“不配么……”
是啊,他一介草民,很多事情,原本就是不配的。
不配踏入思齐书院那扇高贵的门,不配与世族子弟共读圣贤之书,更不配在遭受欺凌后为自己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