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那颗古槐树下,内臣大监额间冒汗,跟在闻扶后面,听见他温和的声音:
“三百一十二、三百一十三、三百一十四...”
每数一下就好似石头砸在了他心里,让他几番想打断那如索命一样的声音。
终于在人停顿的间隙,他插上话,劝道:
“那个,闻大人,其实陛下应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罢,您倒不用真的来下官这里帮忙。”
闻扶没看他,只将目光放在那些高枝上较为隐秘的果荚,面色认真。
“君无戏言。常大人,您平时,就是这样办事的么?”
内臣大监见此,脸色一僵,抽了抽嘴角:
“下官冤枉。下官见将军您身负要职,今日这阳光又有些晒了,恐伤了将军身子。不妨将军移步庭院,一旁监督可好?”
这样既可回复了陛下,又可不伤将军颜面。
谁不知陛下这是有意在戏耍闻将军罢。
偏偏这位将军非要亲力亲为,认真得有些过头了。
“常大人,你还是一旁待着罢。”闻扶微微皱眉,显然,是嫌他话多。
见此,内臣大监只得悻悻闭嘴,退至一旁,默默等着。
闻扶将衣摆一扎,轻功落在枝干处,轻盈得连片叶子都没有掉下来。
微风徐徐,阴凉的庭院下,使人忍不住犯困。
“六百七十四颗。大人看看册上数量,若是差距较大我便再数一次,以免有漏。”
闻扶从树下走出,面色平稳,额间连汗都没出。
内臣大监困乏中惊醒,尴尬摸了摸眉,又不觉有些惊讶,忍不住往闻扶身上多看了一眼。
在宫中也只听闻是一位较为死板的青年将军,本以为会是桀骜不羁、行事专横之人,不曾想,竟是这样温和稳重、公正守礼。
“少了一颗,应是被人摘去了。下官这就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今日有劳闻将军相助。”
闻扶没接话,只回头看了眼那槐树。
内臣大监也跟着他视线看去,有些犯愁起来,“闻将军,您觉得,此事下官该如何行事?”
此事说大也不大,主要是他这次是第一回与陛下会面,以往都是远远叩见。
所以,他也不确定这位新陛下是个什么性子,处理事情来又是个什么态度。
他只得表面勤勤恳恳、恪尽职守些,莫要叫人纠着了错处。
闻扶回过头,瞥了他一眼,抬步离去。良久,浑厚声音才传来:
“常大人如何行事闻某不干预。只是,听说陛下一散朝就去了云光殿,眼下不知在何处。你若要面见陛下,不妨问问陛下身边的宜统领。”
内臣大监连连点头,应道,拿着册子往陛下寝殿方向去。走了几步,又觉闻扶话中有话,打转去了宜统领的院子。
宜生不在住处,内臣大监又觉自己应是多想,以闻将军性格,怎会说些暗中提醒之话。
他转身打算离去,见到太医院的唐大夫,手中提着一药箱。
他上前询问:“唐大人,您这是...”
唐大夫道:“陛下近些日子头疼,感到烦躁。这是老夫为陛下开具安神平绪的香料,佩戴在身边,可缓解头痛烦躁之状。”
内臣大监只觉有些神奇:“唐大人,此物效果如何?”
“极佳。古槐之果,自带清香,亦有解郁之效。再佐以合欢花、夏枯草、桑叶等药料,疏郁养心。好了,常大人,宜统领命令老夫加紧送去殿中。听闻陛下从云光殿回来后便大发脾气,心情极差。”
说完,只剩内臣大监待在原地。
若是他没有听错,方才唐御医口中那个具有解郁疏心之效的正是他苦苦追查的,古槐之果。
他顿感心下一颤,幸亏他没有冒失去敲陛下的门,不然这不是明晃晃地打了陛下的面子吗?
亏得他昨日扬言要彻查此事,怎就没多观察观察陛下的神情呢?
内臣大监犹豫几番,决定还是跪倒在贺玜的大殿门口,磕了几个响头。
“内臣大监常伏前来求见陛下。”
宜生站在台阶之上,淡道:“常大人,若只是面见陛下,不必行此大礼。陛下在休憩,常大人请回吧,有什么事明日朝会再奏上。”
常伏露出一抹比哭还难堪的笑容:
“宜统领,此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下官当日并不知晓是陛下所用,不然,下官怎有那胆子敢彻查...”
“是下官失职,竟不曾发现陛下被烦心之事所扰。若是知晓陛下所需,下官定早早将那果荚摘与入药,助陛下解郁。”
宜生微微挑眉,“常大人不是说,此树此果乃关之国运,不可随意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