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酸楚,没再多问,向阿婆讨了药膏后,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阮红玉上药。她却蓦然收回脚,伸手要来扶我:“这怎么行?城轩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找我算账。”
她话一出口,我的手便顿在了半空,而身旁的幼宁似乎并未在意我们的谈话,依旧在柔声地和阿婆聊着天。
我僵硬地说道:“帮你涂药的是我,为何你要在意他的看法?”
“小丫头真是伶牙俐齿。”她没再推脱,缓缓伸出了脚。
好在此地离柳公馆并不远,我们便先陪同幼宁回了家。
“程少爷。”幼宁进门时对擦肩而过的程越泽问候道。
“柳四小姐。”越泽回道。
他收回目光时却看到立在公馆门前的我,一时反而怔住了。
越泽双手伸进大衣口袋里,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我:“天怎么冷,怎么还不回家?”
我看向他道:“能不能麻烦你先送这位阮小姐回家?”
他招手唤来司机:“送这位阮小姐回家。”
“多谢程少爷。”阮红玉答谢道。
不过转身之时,她又若有所思地瞧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三小姐方才可有伤到哪里?”
我无语凝噎,无奈地看着她,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越泽听闻,皱了眉,沉声问向阮红玉:“发生什么了?”
“方才呀,我撞见有一个男的一直跟在若卿和柳小姐身后,便上前抡起棍子打了他一棒,不过,还好是若卿带着我们逃脱了。”阮红玉嘴快,还不等我制止,便说出了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越泽闻言,下颚线顿时紧绷,紧皱的眉头始终从未松懈。
他问:“不知阮小姐可还记得那人的容貌?”
“当然记得,对于面貌,我向来过目不忘,况且我还知道那个流氓是谁。”
越泽收紧双拳,见状,我心下一紧。上回吴嘉峙的事还历历在目,况且方才那人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指不定会有什么下场。
“不碍事的!”我连忙出声制止,脑子一热,伸手想拦已起了愠色的越泽,不曾想却碰到了他紧握的手背。
我的指尖本就冰凉,在触及到他火热的手背时急忙一个激灵收回了手。不过,被我这么一碰,他紧握的手反而松了开来。
我望向一旁还在看戏的阮红玉道:“红玉小姐,今晚的事我定当会好好谢你,你冒着危险助我,我不会忘。”
她收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应道:“多大点事儿,别放在心上。”
见阮红玉乘车离开后,我才再次望向面前的越泽,他取下自己的围巾转而围在了我的脖间,一时,原本想道谢的话哽在喉中,只想去躲他的手。
“如今,我只是你的兄长。”他语气淡薄,寻不到一丝情绪。
话落,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只是兄长,你当真愿意么?”
“愿意。”
我明明知晓,这对他而言并非易事,可他的话我向来不会怀疑,也不愿怀疑。一时间,堵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似乎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他走在身旁,与我一道走回林府。
只见前方有一队裹着红头巾,蓄着大胡子的印度巡捕在夜晚的上海滩来回巡视着,一群红头苍蝇似的,来回环绕,惹得人不快,也不知是在维护什么。
自己的家园不顾,倒是在别人的土地上做起了“包衣奴才”,当真可笑。
转眼看,不夜城依旧繁华热闹,霓虹灯闪烁不绝,照亮了女子的脂粉容颜,却照不亮她们孤寂苦楚的内心。
一如当下的世道,看似平和宁静,实则暗流汹涌,脆弱得不堪一击。
路边的摊子升起一股股香味浓郁的白烟,忙碌了一天的工人难得享受着食物带来的片刻欢愉。
他们坐在路边随意搭起的棚子下,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热食,大声与工友谈论着自己白日里的所获,不过有的乐,有的愁。
若是拉过一把椅子,大声向摊主买要一份小吃,再挥手在他们身旁坐下,定会听闻各家哀喜辛酸,只是,喜的少,苦的多。
有时,听得久了,手中的浓汤难免会化为寡汤,只因眼泪难以控制。小小一方角落,如此便道出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一阵寒风吹来,掀起了衣摆,我撇过头匆匆走着。
风乱,车也乱,汽车鸣着笛从身旁快速擦过。
慌乱间,越泽伸手虚拢住我的肩,引我走向里道,将我与凌乱的街道隔离开来。
回家的路一如冬日的黑夜,这般漫长,只是这一次,我走得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