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待跟随唐暄完成工作后,我便早早回了林家老宅。
今日的天气格外清朗舒适,一整日都是晴的。天空蓝得动人,世界仿佛颠倒一般,蔚蓝色的大海凌空而起,引得众人纷纷仰视。
我穿过庭院,却撞见秋檀和青蕊正挨在木桩旁,叠罗汉似的站在紧闭的门前偷听,而那正是周氏的屋子。
我一时心生好奇,遂悄声走近她们,两人听得很是认真,见到我后不免都被吓了一跳。
“嘘。”见秋檀要出声唤我,我立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随后,三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来,我仔细贴着耳朵听着,先传来的是周氏的声音。
“我派人打听了那个云影落,你别忘记林家是什么身份和地位,一个教书先生,我劝你想都别想,趁早断绝。”
我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了周氏此次谈话的用意。
而屋里的姐姐听闻此话却并未出声,过了一会儿周氏又道:“三分相像,也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你和那个云影落的下场会是什么,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听闻周氏此言,我发呆似地僵住,混乱不堪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可姐姐的情绪似乎没有太大浮动,她语气平静,只淡淡回应道:“多谢母亲,若慈记住了。”
听着姐姐的脚步声在不断接近,我示意秋檀和青蕊,立马退到拐角处,藏在了屋子侧边。
见姐姐走远后,秋檀才小声说道:“三小姐,我和青蕊不是有意要偷听夫人和二小姐谈话的。只是方才夫人突然要见二小姐,我们心下担忧,才如此的。”
我勉强微微一笑:“我不也在偷听?只是今天母亲和姐姐的谈话你们切不可泄露出去。”
“三小姐放心,我们断然不会如此做!”两人异口同声道。
双脚似乎不听使唤,我鬼使神差地进了姐姐的屋子。
她坐在窗边,卷起书拿在手中看着,面色如常。见状,我心中愈发不解,安慰的话反倒堵在喉中,随之涌起一丝担忧。
“姐姐。”我轻声唤道。
她放下书卷,带了笑瞧我:“怎么了?”
我在一旁的榻上坐下,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最后,我小心翼翼开口道:“姐姐,前几日我撞见了沈家四姨太。只是我一直不明白的,为何她总是对你我冷眼相待,甚至恶语相向。”
姐姐秀眉紧蹙:“她可是有对你出言不逊?”
“恶言恶语的我反倒不在意,只是不知她为何如此,莫名被人讨厌,心里怪难受的。”
我抬眸瞧了姐姐一眼,接着说道:“只是,那日她还说了别的。”
我顿了一下:“她说了你和玕怀大哥的事,说你们曾经......”
闻言,姐姐蓦地收回笑容,脸上冰冰冷冷的,看得我心一惊。
见状,我连忙笑着摆手道:“不过现在想来她的话并不可信,掺了假也说不定呢。”
我正想起身转移话题,却听见姐姐淡然如水的声音传来:“她没有说错。”
姐姐稳住语气,接着道:“四姨太名叫孟凡殊,那件事从前只有她一人知晓。而她也是我在女中时的同学,只不过那时我们还是朋友。”
我问道:“那为何你们的关系会变成如今这样?”
姐姐转头看向窗外,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来:“凡殊为人热情开朗,身上有着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正直勇敢。她出身微寒,家中只有一女,可父母对她却极尽疼爱,甚至将她送入了女中读书。在那时,平常人家的女子入学并非易事,甚至难于登天。”
我垂下眼眸,思及当下女子的生存境界,不免又想到幼宁所做的事是何其之重要。
只听姐姐又道:“江南地区向来煤矿缺乏,往往是供不应求,就在宣统帝退位后不久,爹便一手创办了久昌煤矿,还招募了不少矿工前往西北地区。可当时开采煤矿的设备远不及西方国家先进,就连专业的人才也寥寥无几。”
“后来为了矿厂的发展,爹便花重金找来了一位德国工程师,不曾想在开采一口古井时,那位工程师的勘察出现了差错,不仅没有找到煤层,还出现了水位上升的情况,导致矿洞发生了崩塌。”
听至此处,我紧握的手心冒出了层层冷汗,忽然只想关闭耳朵,试图躲避接下来惨不忍睹的往事。
“整整三十五条人命,无人生还,其中就有凡殊的父母。”
说完,姐姐垂眼低叹。
“煤矿崩塌,工人因此全部丧命,铺天盖地的指责唾骂开始向林家涌来,各大报纸的报道,民众的声讨使林家上下不堪重压,后来爹一一向家属进行赔偿并登报致歉,最终关闭了矿厂。”
她看向我:“我想你还记得,就在四年前,林家大门天天被堵得水泄不通,就连你我走在大街上也会被路人咒骂,还有的人甚至会朝我们身上扔鸡蛋菜叶。”
我低头避而不答,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那日遇难家属一齐围堵在林家,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人群中凡殊望向我的眼神,她拼命咬着唇角,双眼红肿得不成样子,红了的眼眶却不见眼泪,眼里翻涌着绵延不绝的恨意,可残留在眼底的又偏偏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丝情谊。”
“我努力拨开人群,拼命唤着她的名字,想亲口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可不论我怎么跑都始终追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