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恩荣宴一整套繁琐的流程之后,众人可小歇片刻。夏尧臣出席闲步时,听见两个与宴官员在小声低估。
一人问:“有官员上奏反对皇上接吴氏回宫,咱们礼部本该好好议一议,咱们尚书却为何置之不理?”一人回:“这次不同上回。吴氏现已怀有身孕,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谁敢说话?内阁的几位连个屁都没放。就是华太后,都默许了的。”
对面那人长吸了一口气:“噫……白鹤观清净之地,这……”另一人立马说道:“快打住。已定了今日接她回宫,明日便要册封顺嫔,你还提那茬做什么。”
夏尧臣听了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事他从未听说,当是他翁翁和爹爹有意瞒着。
这有什么好瞒他的呢?他开心还来不及。比起在观里像个囚犯一样过完下辈子,阿竹往后至少生活优渥且有孩子膝下承欢。倘若她愿意接受这个命运……
宴后夏尧臣打马回程,前后数人簇拥而行。路过某处长街,见洒水封道,行人纷纷绕路而去。牵马之人转身欲拉马回头,夏尧臣却如失了魂一般紧勒马辔,停在原地。一行人虽然不解,却也随他停止了脚步。
吴筠姬静坐于四角抹金飞凤、彩带珠结盛饰的凤轿中,听着车外管乐磬声,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旁边的宫女是皇帝特意选派过来的,看她始终一言不发,怕她紧张忧虑便寻她说话。
她对宫女的闲聊没有丝毫兴趣,带着怅然的语气说道:“帮我看看外边吧。”
“娘娘要看什么?”
吴筠姬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说:“随便看看。”
宫女褰帘环顾,所见不过寻常街景。她看了片刻,随后放下帘子回道:“娘娘,路边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还有一些铺子。百姓们跪在道旁,也没什么特别的……“
“好。”吴筠姬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宫女总觉得她的语气中有些淡淡地忧伤。为了让她开心点,宫女又补充道:“对了娘娘,方才奴婢看见角落里有个新科进士,穿着进士巾服,簪花牵马,好不风流!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殿试。”
吴筠姬忽然抬眸:“他……走错路了吗?”
“想必是的。还是个探花呢,不知道绕个路,却在这巴巴地等着。”宫女笑道。
吴筠姬也勉强笑了笑,道:“乐声听不到了,让乐工们奏得再欢快些吧。”
宫女听罢下车。明亮的光线透过竹帘漏下来,吴筠姬转头向帘后看去,但除了远处的屋瓦隐隐约约划过,她什么也看不见。泪水顿时模糊了她的双眼。
在欢腾的乐声中,吴筠姬仿佛听见了高楼上传来的歌声: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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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冉来报说老爷去夏舜卿书房寻他,夏尧臣听了拉着夏舜卿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回家不先去见爹娘,怕不是又要被训。”
“我担心你嘛。”夏舜卿嘟囔道。
两人推门进入时,夏淳风正坐在桌前随意地翻着书画。夏舜卿瞧见那正是他收起来的画作,不禁一阵紧张。
两人上前见礼后,夏淳风放下书画看了看夏舜卿。他虽有些看不惯夏舜卿在他面前拘谨的样子,但却温和地说道:“回来啦?我知道是皇上派你过去的,不是你任性胡来。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到家了就多休息几天吧。”
夏舜卿没想到夏淳风对他如此好言好语,愣了一下才回道:“儿知道了。”
夏淳风嗯了一声,书房又恢复安静。他们父子二人很少交流,说话间都有些生疏感。
夏尧臣这时说道:“爹,今日殿试皇上问我对于外放怎么看。我猜皇上不想按惯例授我翰林院编修一职。”
夏淳风叹了口气,满脸慈爱地安慰他说:“终究是你翁翁连累了你。以你的才具,新科状元唾手可得。但首辅之孙不能是状元,否则你翁翁会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你那么懂事,应该明白。至于外放,未尝不是好事。你年纪轻,到地方上多看看多学习,对将来大有用处。”
“儿明白。”夏尧臣说,“儿也是这样回皇上的。”
夏舜卿听得分明,有些不开心。他哥要是外放,岂不是几年难得见一面?
他拉了拉夏尧臣想说些什么,被夏淳风瞧见,夏淳风笑道:“是尧臣要外放,又不是你。你担心什么?”
夏舜卿难得见他笑,不禁有些诧异。
夏淳风又道:“我同你翁翁商量了,既然劝不动你走仕途,那便留你在膝下尽孝。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