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明听到这里,神色变得更加严肃,好似在提醒魏良:‘深渊’这个词,可不要轻易使用。
“咱没有夸张。”魏良会意,又说得更明白些,“犬子自诩来自天子脚下,对那次去访没有做任何防备。可想而知,他一去就被拿捏了。若不把那两万两银子放进自己口袋,他恐怕都出不了苏州城。若咱知道他要去苏州,怎么也会提醒他提防这个……”
夏昭明的眉头紧蹙。他看得出来,若孙信当时的处境确实如此,那他除非同流合污,否则就是命丧异乡的下场。
夏昭明深觉新政任重而道远,如今京察尚且举步维艰,天下的积弊又亟待清理。
“若孙公公并非主谋,他为何只字不提在苏州的事情?”夏昭明疑惑地问。
魏良叹了口气,道:“大人可曾发现案中银两有任何疑点?”
夏昭明摇摇头:“不曾。”
“这就对了。”魏良说,“他们是有通天本事的,而我们刑余之人只有皇上的宠幸傍身。有朝一日若失了宠信,跟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分别。我们怎么跟他们斗?”
想到自己在大内摸爬滚打多年,如今已是后宫风头无两的第一大太监,但却连收养的儿子也救不出,魏良不禁又伤心而泣。
他走不出皇宫多远,面对宫外更加复杂的官场和人心,他纵使有再多的干儿子,也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魏良起身请求说:“咱已侍奉三朝,我观大人是百年来少有的真正的朝廷柱石。咱把犬子的性命交给大人,请大人一定澄清寰宇,救咱犬子性命。咱会倾尽全力,成全大人事业!”
夏昭明赶忙敛色站起,向魏良鞠了一躬,道:“公公不必多礼。这是我分内之事,孙公公一案既然另有内情,我必然查个明白。”
魏良拉起他的手,又感谢了数回,这才在夏昭明的恭送下离开。
夏昭明回屋时,见夏舜卿已在屋里,便拉他过来,问他来此何事。
夏舜卿摇摇头,说没事,又道:“魏公公分明是大内十二监之首,居然也这样受人欺负吗?莫不是故意示弱给您看?”
夏昭明笑他:“你既然都看得明白,为何不懂‘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下届秋闱还早得很,我给你找点事做吧,免得你又闲到去听墙角。听说你前段时间到庄子上去了趟,不如……”
夏舜卿对科举总是不上心,久而久之让夏昭明觉得或许让他远离朝堂是个不错的选择。若将来家族在朝堂斗争中受到迫害,这个选择能保全他也说不定。
但是“打杀玄狗”系列画作反响很好,夏舜卿这些天一直在继续创作,并有付梓版印成册的打算,这时候他哪有心思去管庄子上的事。
因此夏舜卿敷衍的嗯了一声,夏昭明当他答应了,命他年后就去。
除夕当夜缃儿也忙着,只因他人给夏尧臣的回礼也陆续送到,需要缃儿清点整理。
正当缃儿仔细核对单子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姑娘,见您一面也太难了,以后您得找点能出门的活儿干。”那人一边帮她码着礼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缃儿前后看了看,竟然不知从何时起屋里已没有其他人了。
缃儿定了定神,说道:“你居然能进到内院来!”
那人道:“侯爷让姑娘有事同我联络,如今几个月过去,姑娘就跟消失了一样。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缃儿道:“当初说好去吕宅,谁知只待了几天。天意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人听出缃儿在打哈哈,索性挑明了说:“姑娘莫怪,是侯爷托我给您带几句话。您当初想报答侯爷的恩情自愿去吕宅,侯爷很欣慰。虽然没能提供有用的消息,但侯爷不怪罪您。侯爷的意思是,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您还念着自己的承诺,不妨做些别的。只要能帮到侯爷,侯爷都算您报答了他的恩情了。”
缃儿的心情随着那人的话语渐渐沉到了谷底。这些天她过得很平静,一直怀着侥幸的心情期望侯爷忘了她这个人。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只要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什么事?”缃儿问,声音竟微微颤抖。
“孙公公贪污一案,如今可以确定与苏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太后娘娘似乎不太想查,这可能影响夏首辅的决定。侯爷想看热闹,希望你能在适当的时候帮衬一把,莫让这事不了了之了。”那人道。
缃儿道:“请回禀侯爷,奴婢在夏宅人微言轻,又受白鹤观一事所累,很难有做为的机会,只能尽力一试。”
那人道:“白鹤观一事正是侯爷造的声势,侯爷知道连累了姑娘这才任凭您失联数月。侯爷也知道姑娘如今在他家大公子院里做事,他家二公子对您也很好。您该好好表现才是,否则侯爷该失望了。”
缃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现在回想,当时自己为二公子挺身而出,可能也抱了让自己成为废子的心思吧。只是没料到后来夏舜卿被诬陷,她为求自保这才来了大公子院里,否则就被发卖出去的最终结果还是回到侯爷的手里。
“知道了。”缃儿喃喃地说。
那人留下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道:“这药不能解毒,只能止痛。您的毒虽不致命,但还是解了好。听侯爷的话,侯爷会给您解药的。”
说完那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很快就没影了。
缃儿伸手去拿,但手上的力气好像流失了一般,竟连小瓷瓶都提不起。她的身体也颤抖起来,头骨好似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下一刻就要崩裂了。
小瓶儿坠落在地,她拼命伸手去够,但试了十多下才将瓶口打开。一粒麦粒大小的药丸滚落出来,缃儿费劲捏住,颤颤巍巍地将它送入口中服了,等了一柱香才止住痛。而此时的她,已经脸色苍白、全身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