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有一人一马从远处飞奔而来。正是:
金羁白马劲蹄飞,美人未戴缁帽帷。
翠钗双鬓隔香红,鬣鬃丝裳舞如风。
他勒紧了缰绳,像是有某种力量把他定在了原地。
这一人一马很快来到了郑美山的跟前。吕怡人轻快下马,径直喊道:“郑公子!”
一路的飞奔让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声音却依旧清亮。
郑美山这才稍稍反应过来,他立刻惭愧地退缩几步,勒转马头准备离去。
“美山,是我通知吕姑娘来的!”
不远处传来徐夫人的喊声。
“吕姑娘曾多次来打听你的情况,让人家说几句再走吧。”徐夫人接着说。
郑美山闻声勒住了缰绳。他转身下马,却不敢看吕怡人的热切的眼神。
“我知道你为何躲着我,我只是来送行的。”吕怡人说,“长路漫漫,你多保重。”
郑美山攥紧了拿着马鞭的手,鼓起勇气说道:“对不起。我此去边疆,是为搏一个前程,我想把选择的权利握在自己的手里。吕大人和夏大人与家翁交恶,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我躲着你,原是觉得你……你是我配不上的妄想。既然你来送我,我就把这话说了。你知晓便罢,不必放在心上。”
吕怡人笑着听他讲完,说道:“‘昔年湖上柳丝晴,春水拾取落英。白马长风日日新……’为何你就是不问我那白马公子是谁呢?”
郑美山的白马像是听懂了似的,低低地嘶鸣了一声,晃了晃脑袋。
吕怡人轻轻地拍了拍它,它满意地喷了两口气。
郑美山看看马又看看吕怡人,心中喜悦却又不敢相信。他扶了扶额头又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开口道:“你认真的?”
他也曾细细思忖过缃儿词句中的场景,猜到那是春日郊外马球场的景象。但他记得他们初见是在吕大人宅邸,那时荼靡花开得正盛。
吕怡人道:“这两年你参加的马球赛,每一场我都在。”
郑美山沉默了,他现在才知道这份感情的重量。
“但是我要走了。”过了许久郑美山才说道。
吕怡人又笑了,她说:“所以我来送你。”
郑美山深情地看着她,感觉她比往常还要可爱几分。她的笑容已经刻进郑美山心里最深的角落,这辈子怕是都忘不掉了。
郑美山说:“我这次投笔从戎去边关,是为了离开父辈的掌控。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很多很多阻碍,这也是我如此选择的原因之一。你愿意同我一起跨过这些阻碍吗?”
吕怡人拉起他的手道:“从前你总不肯说,让我也举棋不定。现在既然你向我坦白,我怎会不愿意呢?我想牵你的手很久了。”
郑美山浅浅地拥抱了吕怡人,道:“我会努力的。”因为有些紧张,他很快就草草放开了手。
郑美山再次与徐夫人和夏舜卿告别,又向吕怡人道声珍重,这才依依不舍地朝着他的远方奔去。
夏舜卿看着手上的这份供词,打消了翻案的想法。他能做的只是让人将供词誊写一张给王玄送去,稍作警告。
坐车回去的路上,夏舜卿若有所思。行至半路,一声响亮的吆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胡椒苏木!胡椒~苏木~胡椒苏木!胡椒~苏木~”
这吆喝调儿的起承转合古怪得很,却又一直不停,直钻进夏舜卿的耳朵。
夏舜卿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此刻马车的所在是一条集市。集市里散布着一些没有店面的摊贩,卖柴的,贩菜的,粜米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然而在这熙熙攘攘之中,那“胡椒苏木”的呼声以它的诡奇脱颖而出。
夏舜卿甫一探头,吆喝的那人便凑上前来,陪笑问道:“官人收胡椒苏木吗?”
那人年纪不大,模样看着来是精明能干的,不知是哪个大人家的小厮。他头系乌巾,身穿一件洗得泛了白的贴里,一手捧着一个麻布袋。左边的布袋里装着灰黑色圆粒状的种子,右边的布袋里是棕红色的干木片,正是他口中说的胡椒和苏木。
夏舜卿不认得这个,摆摆手说不要。
那人不情愿地将布袋收了回去,仍鞠躬为方才的叨扰致歉。
夏舜卿正准备放下帘子时,却听见那人回转身朝边上另一个也在卖胡椒苏木的人大声说话:“吆喝就得像我这样,这不就有人感兴趣了吗?您这样放不开可卖不出去!”
被指教的那人面露难色,只微微点头,却半天不出声。
他虽然头裹皂巾、身着粗布直裰,与周围百姓无异,但夏舜卿看他庄重的神态和微胖的身形,神似清吏司郎中姜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