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严冬时节,京城的天空中簌簌地下起了雪。伴随着刺骨的寒风,雪花从半开的窗户鱼贯而入,在屋里打了几个滚儿又消失不见。
尽管盆中的炭火烧得火红,屋里也并不冰冷,但躺在床上的青梅还是不停地咳嗽。
“要不我把窗户关紧吧?”缃儿对青梅说道。她在替青梅核对院里丫鬟小厮的日常银钱开支。
青梅并不愿让缃儿从旁照顾,只是她平日不好交游,如今病了也叫不动人,只有缃儿肯献殷勤。
缃儿正坐在烧着炭火的熏笼上,脚还搭在炭盆的旁边,自然是不冷的。因此她这么说,完全是在为青梅考虑。
“不行!”青梅连忙出声阻止。
青梅又猛烈地咳嗽了几下,稍稍平复后说道:“开着窗户才好把炭烟散出去,否则等到给衣服熏香时,衣服会有炭火味儿!”
宁愿忍受寒风,也不让自己的差遣有任何瑕疵,这确实是青梅能干出来的事。
缃儿无奈起身,拿了一根铁签将盆中炭火拨得更旺一些,后又走到床边说道:“手炉里的炭灰兴许熄了,拿这拨一拨吧。”
青梅自从生病以后,话突然变得很少。她那整天忧心忡忡的样子,让缃儿总是怀疑她是否看穿了自己。
青梅接过了铁签。她没有道谢,而是说道:“你一早就是冲着我的位置来的吧?”
语气中没有责怪,只有疲惫和无奈。
缃儿虽然已经替青梅打理了几天杂务,但心知青梅自小在宅中长大,大事小事无所不会,新闻旧闻无所不知,非寻常人可取而代之者。
缃儿说:“你只要多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很快会痊愈的。”
一想到自己不争气的身子,青梅心中怨愤起来:“坦诚一点可以吗?告诉我,你要我这个位置做什么?”青梅掀开了纱帐,直直地看着缃儿。
然而因为身体虚弱,青梅的质问毫无气势。
缃儿浅笑了一下,道:“公子的大丫鬟,是宅里丫鬟里地位最高、例钱最多的,不是吗?”
青梅从缃儿的话里话外感受不到任何真诚,便有些失望地放下纱帐,又躺了回去。
她说道:“夫人已对你生厌,即便我的位置空了出来,也不会轮不到你。你还是另谋出路的好,在这里只会白白蹉跎时光。”
青梅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有几分善意。缃儿道:“青梅姐姐,我想留在这里,是因为别处好歹莫测。而这些年为了让夫人认可你的能力,姐姐当大丫鬟也当得很辛苦吧?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帮你呢?”
被看穿的青梅感到一丝羞怒,她不屑地说道:“我会需要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帮助?”
“青梅姐姐,难道你还对夫人抱有期待吗?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吗?夫人不会在府里养闲人,你再受不得累了。难道你真的甘心在不久的将来耗尽最后一点心力,然后被抬出这里草草埋掉?”缃儿作势叹了口气,“你总是为这个家着想因此处处提防我,但我们终究只是奴婢,我们不是夫人的家人,我们一旦没有了价值就会被抛弃。即便大公子感念你的好又如何,如果你没办法再照顾他起居,他还会需要你吗?”
这话像刺儿一样扎到了青梅的心里,她已经不再生气,只觉得无力。
自上次藏匿缃儿被王夫人斥责后,青梅更加谨慎勤快。虽然她似乎重新获得了王夫人的信任,但她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了。
缃儿走到到床前伸手做出要接铁签的样子,但青梅看着缃儿摊开的掌心,仍将拨炭的铁签攥在手里,紧紧地。
缃儿收回手,脸上露出了哀戚的神情。
“就当……”缃儿顿了顿,又道:“就当是我求姐姐帮我。”
见缃儿开始低声下气,一向冷言冷语的青梅反而没了主意。
“帮你……什么?”她问得有些笨拙。
“你也许知道我是被夫人从吕大人家里带回来的,但你不知……”缃儿说着绞了绞衣角,又吞吞吐吐道,“不知在那之前,我是靖宁侯府上的一名……舞姬。”
“舞姬?!”青梅惊呼一声。
夏宅里出现舞姬,这是青梅绝对不敢想象的事。
缃儿见状更显哀容,又诉苦说:“侯爷将我赠予吕大人,而吕宅容不下我,又将我赠予夫人。短短数日就转手两回,就像……就像个字画、玩意儿一样。我觉得惶恐无措,不知道明日的自己又会在哪里,又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留在这里有份差使,不必再担惊受怕……青梅姐姐,你能明白吗?”
对于缃儿的遭遇,同样为奴婢的青梅怎能不感同身受。但她虽有些动容,却仍心有疑虑,于是诘问道:“难道在白鹤观时,你大晚上让二公子陪你出去也是为了留在这里?”
缃儿料到青梅有此一问,神情忽然变得痛苦。她低下头,两滴眼泪掉落,洇湿了衣衫。她努力抿嘴控制着情绪,说道:“姐姐这话是在诛我的心。二公子多么好的一个人,我不该害得他挨打……”
“你承认是你害的他?”
“还在侯府时,我已与二公子相识。我万不该有那痴心妄想,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