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地牢阴暗潮湿,即便把砖壁上所有的灯都点上,也驱散不了这里的寒意。
随着一声清脆的铁链碰撞声在安静的地牢里响起,木栅门打开了。躺在草席上的林百川睁开眼,竟看见一个头戴圆翅乌纱帽、身着朱红色仙鹤方补圆领袍并束以玉带、脚踩皂靴的人站在了眼前。
林百川忙不迭起身,衣冠来不及整理就拜道:“见过阁老。”
林百川也已上了年纪,头发并山羊胡都可见银丝。在阴冷的牢里待了数日后,其腿上风湿疼痛难忍,也让他那瘦削的脸更显憔悴。
夏昭明看在眼里,免了礼,让他坐在席上答话。
夏昭明徐徐开口道:“林御史,朝会上所呈的证据是锦衣卫提供,其必定得了皇上的授意,而我事先并没有听到一点消息。所以情急之下我没有为你辩说,你可怨我么?”
林百川连连摆手,道:“是我辜负了阁老的信任,我该感到惭愧才是。我原本想着要为阁老的事业出力,如今……也许是操之过急了,不然这灾祸不至于来得这么巧。”
夏昭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玄机,便问道:“这话怎么说?”
“阁老您知道,即便您已经身居高位,但想要实行新政也是困难重重。此间原因众多,但都逃不开一个“人”字。新政若是没有得到百官的支持,必然很难推行。近日我得知刘国舅之子刘长生入学国子监的国子监试选拔有猫腻,我想若是以这件事为契机重启京察,必定能对新政有所助益。可惜还未等我着手处理,就有了这遭。”林百川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之意。
京察是对京官实行的一种考察制度,数年一次。曾经因为实行京察的官员态度敷衍,导致其一度荒废,到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启用过了。
夏昭明一来感慨林百川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二来惋惜其壮志未酬,叹息道:“如果你早些与我商量,我定然不会让你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刘国舅是皇亲国戚,即便要处理,也很难保证处理得公正。如果处理不公正,就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到时候京察就大打折扣了。”
林百川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觉得夏昭明预料得不错,事实甚至比说的严重得多。对于刘国舅,岂止是不能处理得公正,而是不能触碰。
林百川凄然一笑,道:“皇上登基后,百官无不谨小慎微,贪腐之行被隐藏得更深。我是都察御史,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个。所以我心急,得知国子监试选拔存在舞弊之后,没能考虑太多……”
林百川说完从草席中扒出他藏起来的弹劾题本和刘长生与所顶替考生的试卷抄本,颤颤巍巍地把它们递到了夏昭明手里。
林百川对于夏昭明以及正在推行的新政的支持,不可谓不让夏昭明感动。
夏昭明说道:“结党营私的罪名很难证伪,但收受贿赂的罪名则不同。林御史,你没有发现证据中的漏洞吗?”
林百川看出了夏昭明要捞他出来的意图,露出万分愧疚的神色。他摇摇头说道:“阁老不必费心了。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夏昭明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林百川,这也是他一直放心林百川在都察院的原因。
“你……”气愤与失望交织,让夏昭明欲言又止。
林百川又愧又愤,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竟然含了泪。他起身再一次向夏昭明深深一拜,说道:“阁老不必管我了。阁老若救我,只会对您官声有害。阁老应尽快让人补上御史的空缺,实行京察。现在重启京察有理由了!”
林百川半是建议半是恳求,让夏昭明的气消了大半。
夏昭明的脸上阴晴流转,显出了惋惜与不舍。他知道林百川口中的理由,就是林百川自己的受贿案。这样一来,林百川只能被严惩了,而且其回归无望。
“阁老,机不可失!”林百川又请求道。
夏昭明沉默了片刻,这才简短地答道:“好。”
随即他又问:“但是你知道后果吗?”
千言万语也不及这个“好”字。林百川笑了笑,说道:“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阁老千万莫有顾虑。”
“既然如此,望你保重身体,等着看新政成功施行。”夏昭明说。
林百川道:“阁老您也千万保重。”
然而即便身为司法最高长官的林御史也涉嫌贪腐,当夏昭明提议重启京察的时候,还是遇到了非常大的阻力。
最大的阻力来自于郑远朋。
尽管夏昭明声称重启京察只是恢复旧制,但当夏昭明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时候,堂上还是一片哗然。
对此情形,夏昭明早有预料。
这时身为次辅的郑远朋移步出列,说道:“臣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