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途的修为,可以与谢荻雪打个平手吗?
察觉到卫绮怀的思忖,吕锐拍上她的肩膀:“卫道友,回神。谢荻雪实力不可小觑,恐怕不会对我们留手,我们还是先同易道友一道限制住她罢。”
“如何限制?她的弱点是在那卷轴之上吧?不若分头行动,一人打下那卷轴,一人声东击西?”卫绮怀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去声东击西?”
“好,”吕锐同意了这个建议,“你我从易道友左右各自出发,你去给易道友打掩护。我试试从后袭击那卷轴,争取一击得中。”
非昨剑如龙呼啸,卫绮怀的阵势毫不遮掩,如丝细雨被她卷如怒涛,于是正在与易途对阵的谢荻雪也察觉到她的动作,手中握起一杆墨笔,于那画卷之上肆意几点,霎时间柳藤化鞭,柳叶成镖,尽数向来犯者们身上招呼过去。
来得正好。声东击西,要的就是要搅浑水。
偏头躲过柳叶镖,卫绮怀开口了:
“谢大人,何必动手?”
往日对待敌人或者对手,卫绮怀曾问过无数这样的问题。
这话既是出于一时好奇,也是一个拖延时间转移注意的绝佳话术,毕竟这个问题往往没什么人会拒绝回答——人们总喜欢回望自己的来时路,而在行为上肆意宣泄自己情绪的人,也不介意在言语上释放这一切。
不过,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卫绮怀必须承认自己是好奇的……她从未想过、也不相信谢荻雪会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
尽管她向来我行我素、目中无人,但她自始至终都从未表现出杀意、仇恨。
她就像一潭死水,谁会相信一潭死水有支撑她暴起杀人的情绪呢?
更何况,在那本小说里,“谢荻雪”这个设定,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个反面角色才对……
“‘为什么?’”谢荻雪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她眼珠微动,向卫绮怀投去一眼,像是直直看穿了她:“你以为,我该是个什么角色?”
?!
这什么?读心术?
“近神者,可知万事万物,更何况,我本就有这种天赋。”像是又听见了她的心音,谢荻雪如是道。
她的视线越过了卫绮怀,落向更遥远的光点,那大抵就是所谓对“神”的向往。
所以这种微妙的技能,只是那天眼的另一个表达形式而已?
长生鉴提供的增幅也太作弊了。
卫绮怀定了定神,一边腾挪辗转,一边想要在这句话里剖析出更多的信息,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你想要夺得长生鉴?”
“我听见天音,得知了长生鉴择主之法,为何不争?”
“这个你说过了。可你要夺长生鉴,凭什么非要对我们下杀手?”虽然知道神器之争从来就是无情之争,不恤生死,但卫绮怀联系谢荻雪这几次循环的经历,还是认为现在有此乱局离不开她的推波助澜,甚至可以说,今日局面乃是谢荻雪一手造成,当下不免有些义愤填膺,“你为何非要对这么多人下手?你已然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若说只是要个篡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荻雪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不错,那是我生来就有的。”
“口气可真不小啊,谢大人。”易途的声音忽然加入,言辞尖锐,“你的天资的确难得。可在场诸位,谁又不是人中龙凤?你就这么确信,你能于长生鉴之争中夺得魁首?”
谢荻雪却道:“我不会成为神器之主。”
“?”
语出惊人,连吕锐潜行的步子也被打乱了节奏。
“我看见了,”谢荻雪继续道,“神器之上,并无与我相连的宿命。”
卫绮怀这下真是听得一头雾水了:“你既看见了,为什么还非要争这一下?必输无疑的仗,为什么要打?”
“它与我无关,也不与任何人相连,”谢荻雪道,“这是我生平所见,唯一一个‘空白’之物。”
“……”卫绮怀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长生鉴之力能逆转时空,且它的归属权高悬未定,所以它身上没有任何过去和未来的牵连。
但是,“就只是这个?”
这个思维,和看见一张白墙就想按个手印儿的熊孩子有什么区别?
“是,”谢荻雪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坦然,“换做是你,你不想吗?”
易途“哈”了一声。
刺耳的嘲讽与猛烈的动作并不矛盾,她言行合一,砰然出剑了,寒芒一点,顷刻在青石板犁出深沟。
在这样凛冽的剑气中,卫绮怀听见谢荻雪的声音——
“与生俱来就能洞悉一切,入眼的万事万物皆有既定轨迹……换做是你,难道就不想迎接一个意外吗。”
她想要见到命运之外的意外。
更想由自己亲自谱写这场意外。
所以,在今日,任何“命运”都可以被抛却,任何对她空白之物都不再代表必输无疑。
在赢家尚未被标出之前,她可以尽情一争。
卫绮怀诡异地理解了这个心情,但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当然,谢荻雪亦不会留手。
春风又化雨,杨柳又成烟。
万千柳叶如蝗群般兜头罩下,卫绮怀一律笑纳,她足尖轻点后撤三寸,剑脊拍栏,一振桥身,桥下河水轰然竖立,受击反震,于是漫天的雨与柳两两相抵,烟消云散。
被化解了攻势,谢荻雪仍面不改色,只消轻轻一弹指,风声又起,垂杨断柳骤然泼天。
稀奇的是,障目的分明只是迷蒙水色,其间却有铮铮响声不绝于耳。
卫绮怀心跳如擂鼓,掌中非昨剑隐隐发烫。
下一秒睁眼时,落下的已不是雨,而是冷光闪烁的透骨钉。再看她们脚下,青砖碎裂,荆棘满地,无处不是陷阱。
她小心落脚,冷不防有破空之音自身后传来。
旋身后掠,只见一道墨痕当头而过,竟有雷霆万钧之势。
谢荻雪的新招数。
她信笔挥毫,笔下墨痕过处,满空飞絮。
卫绮怀发愣:她要搅浑水是不假,可是谢荻雪怎么也跟着搅浑水了?她意欲何为?
愈下愈大,渐呈雪落之势。
这样的念头刚一落下,她就见那飞絮竟也真成了落雪,片片落雪,大如鹅毛。
不妙!这是混淆视线,对吕锐不利!
不假思索,卫绮怀驱使剑光逐痕而去,剑气纵横,却无论如何也斩不断这若有若无的一线墨痕。那墨痕像是生死簿上一道判官笔,分明只是轻飘飘地落下,落地却有如实体,重若千钧,一下便将石桥拦腰砸断,炸出千尺浪。
雪雾茫茫,视物不明,她疾退至石桥一端,想要站稳脚跟,低头却见自己衣上已覆了薄薄一层湿意,桥面上不知何时竟已凝出一重冰霜,正一寸寸攀上她脚面。
“一退再退,”雾中传来了谢荻雪的声音,显然是在与她说话,“你不愿与我交手吗。”
嘿,拿腔作势,你倒是给我一个能和近身你交手的机会啊。
腹诽完这句话,卫绮怀便禁不住骂自己——瞧瞧,多没本事,还要指望对手施舍机会。
“你的箭术不错。”谢荻雪又道,像是一个建议。
卫绮怀刚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又听谢荻雪说:“你的宿命,你的抉择,我都可以窥见片段。”
“诱使我分心?看不出你个一本正经的家伙也会这种招数啊。”卫绮怀笑了一声,抖落身上雪花,回身刺出一剑。
这一剑她只是刺探,然而那不知何时聚集在半空中的雪停驻片刻,齐齐抖如筛糠。
像……掉帧。
她击中了?击中的是谢荻雪的化身?
卫绮怀又提剑一送,剑锋忽作流云势斜引,将漫天凝滞的雪搅做一团,在这抬头的瞬间,她望见了月亮,和另一座青石桥。
倒吊在天上的青石桥?
不,不止一座。
晶莹的霜雪,辉煌的月光,统统折射出另一重天地,无处不是杨柳枝,无处不是青石桥。她已然不知自己该立足哪座桥。
在此之中,唯一不变的是那条河,它明晃晃,白惨惨,波光粼粼,在它怀中的倒影里,卫绮怀望见了自己的眼睛。
她究竟是在向上?还是在向下?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她正在义无反顾地投入水中,去捞月亮,或是捞自己的眼睛。
“虚实相生,”易途的声音从遥远的四面八方传来,像是隔了一层薄膜,她的语气无喜无怒,“谢大人,你好本事。”
“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我的眼睛。”谢荻雪道,“你不想知晓你的宿命吗?今日,还有今后。”
“故技重施。哈,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她们已然缠斗许久,易途忽而暴起,并指划过断剑,霎时间那短剑疯长,变化千端,剑气排山倒海,竟将石桥旁一株老柳连根拔起,摧成千折万段,向谢荻雪袭去。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道,“你也该尝尝这个了。”
谢荻雪空中一翻,腾挪几步,两人拉开距离,那半座岌岌可危的石桥也在此刻化作齑粉,卷轴摇摇欲坠,吕锐瞄准时机,当机立断放出一箭,彻底终结了它。
卷中画境骤然消失,四人匆匆落地,谢荻雪手中换做朱笔,正要再展开一幅卷轴,易途回身又劈,剑气横掠,谢荻雪被她逼退三尺,脚下忽而一亮,七十二道剑光冲天而起,将她笼罩其中。
“……原来如此,”被困其中的谢荻雪扫了一眼周遭,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觉悟,只淡淡说道,“你和你的同伴早有准备。”
虽然只是围困,但此阵已成杀阵,之所以笼中囚看上去毫发未伤,是因为她尚能与此抗衡。
不过这样消耗她的力量,未尝不能将她扼杀于此阵之中。
站在不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她暂时无法攻破这阵法后,吕锐微微松了一口气,收起手中的杀招,快步走过去,将力竭昏迷的卫绮怀扶起来,唤道:“卫道友,醒一醒……”
卫绮怀睁开眼之时,看见的就是吕锐关切的脸,和立在十步开外的——那把形状诡异的长兵。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似乎是……一把金镰。
——镰刀?!
吕锐为捕捉到好友瞳孔骤然缩小的一瞬间而惊诧不已,甚至忽视了身后袭来的猎猎罡风。
刀风近在咫尺。
“吕道友!”
千钧一发之际,卫绮怀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