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美宁指尖一抖,笑道,“不知您还有何事?”
老先生抚了抚胡须,一指城门上的石牌匾,“溢州已至,索性,在下好人做到底,将您送往驿馆。”
“驿馆?”
老先生颔首,“是也,道长竟不知?昭夏方士游历之际,若无道观庙宇,驿馆也是住得...我这溢州虽不贫,却也无甚称得上名号的出家之地。”
此前同伊三水一齐,本就该住驿馆,现今离那召灾的君莫言已远,这驿馆又在城内,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便有劳老者了。”
“哪里哪里,多亏道长替我解惑。”
分明除去骆美宁外无人瞧得见他,可仙鬼偏偏待两人入了城门,经由城墙之下的昏暗拱门过道之际,借着遮掩才缓缓隐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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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路上便达成一致,老先生忙同那伙官兵知会了声,咧着嘴,接来骆美宁手中缰绳,驾着车马、领着路前往驿馆。
益州城中,驿馆居东北角,与府衙、市场不远。
馆外刷有红漆,牌匾两侧、檐牙之上一左一右坠着两只尚未点燃的大灯笼。
老先生与驿馆门子颇熟,门子解了马,又依他吩咐去寻驿丞来见。
骆美宁一时眼皮跳得更狠,可惜已承下老者的情,不好驳了面子。
黄昏日落来得很快,霞光万道间,华灯初上时。
驿丞着身官服迎了出来,老先生大步凑近,与他二人寒暄少时,瞧上去交情十分不错。
半晌,两人叙过话,驿丞作着揖迎了上来,笑道,“这位道长,请。”
尹锦素尚在车内呢,骆美宁正寻思是否扯个谎,替她胡诌个身份之际,这驿丞又道,“还望道长取出度牒予下官,下官也好登记。”
她又不曾真正出家,哪来什么度牒?
“好。”
骆美宁却面色不改,镇定间满口应道,往身上四下一摸,一会儿掏出裱纸一会儿摸出包裹着香灰的油纸袋,眉头亦越皱越深。
“怎么?”驿丞瞅着她,不禁出言询问。
老先生却扯了扯驿丞的袖摆,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哎,你好歹管理个驿馆,便让人家住上那么一晚,是多大的难事?”
“我呸呢,你可是时常从府衙送客来此小住,驿馆诸规矩,你懂得很。我这地儿米粮油布皆按账算数,若有短缺的,窟窿可得我来补。”驿丞将老先生往门边柱子那侧撞了撞,斩钉截铁,“我家揭不开锅,这事儿啊,没得说。”
好歹是个小官,方才才知溢州米稻收成不错,怎会用‘揭不开锅’这种话?
骆美宁听了一会儿,拂了拂衣袖,无意再假模假样,只是叹气,“本道着实寻不到那度牒,想是在上一城住处落下了。”
瞅驿丞的苦脸半点不似作假,骆美宁又忙道,“本道手中还余有几个盘缠钱,不劳烦二位多忙,自去寻个客栈便是。”
老先生蹙着眉,出了几口大气,便是胡子也被气息给扬了起来;驿丞却面色稍缓,又作揖道,“道长,离此地驿馆不远......”
“诸位稍等。”
舆车前的马匹已被门子牵入馆内,稍稍往前倾斜着。
尹锦素抬手撩开门帘,立在舆车车架边沿为难,似当着众人面做不出跳下舆车的粗俗之举。
骆美宁还不曾编纂她的身份,又不知尹锦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言语,只是去扶她。
借着肩膀承力,尹锦素才堪堪下了车,她从袖中取出只精巧的金令递予驿丞,又抬袖掩了半截脸蛋,“想是在上个驿馆离去匆匆,丢了道长的度牒,你看此物可行?”
驿馆前檐牙上的灯笼已被人支着火把点燃,驿丞借着昏暗的光线,还未来得及辨认金令,尹锦素又递出一张文牒,“若金令不成,有文牒、印章为证。”
“嘶。”
驿丞拿手指点着,读清文牒上的字句,到抽一口凉气,忙稽首下拜,“下官不知郡君到此,有失远迎。”
尹锦素皱着一对柳眉,叹气道,“怎能怪你,怨我落了道长的度牒,”
她干咳两句,往骆美宁身后躲了躲。
驿丞听郡君待骆美宁万分客气,忙膝行二步,凑到近前处,“下官多有得罪,望道长宽恕。”
“原来如此。”老先生亦随之稽首,“失礼了、失礼了。”
瞪着一对圆目,颇有恍然之感,对骆美宁的亲近之意更甚,似料定她是个有本事的道士。他拍拍驿丞后背,“回神了,这可够你登来回记个几次?说罢。”
“别跪了,我瞧来往人多,都看着,怪丑的。”尹锦素摆袖令他两人快些起身,指了指舆车,“这车就让停在门口?”
驿丞与老者相携着站了起来,驿丞道,“不劳您多虑,郡君道长请随我来。”
老先生也跟在三人身后亦步亦趋,待跨过门槛、穿过堂屋来到中庭,驿丞才发现余出一人,他拱着手将老者朝外推,“你别来凑热闹,这米粮,不够你塞牙缝的。”
“行了,瞧你那小气模样。”老先生撇嘴,又对骆美宁作揖,“我这老家伙还有些话想与道长说,可否?”
见他似想私下谈,骆美宁犹豫半晌,念着他替自己寻住宿又替自己说话,便与尹锦素了个颜色,同老先生来到中庭的水缸边。
待两人一齐绕开,老先生忙正色起来,作了三个揖,“此前询问之事,道长当真断言不是鬼神所为?”
“大抵不是鬼...只不过,”骆美宁顿了顿,“若是神仙,或许有此等能耐。”
老先生盯着水缸里缓缓升腾起的银月,喃喃道,“若是神仙,倒好了。”
骆美宁只当此人欲寻个人叙叙心中隐秘,再求她做些驱鬼的法事,不料他却直接拜别了自己,目光炯炯,“恩义自在心中,我丁曹自当谨记,多有叨扰,还望道长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