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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无事,阿阮便往弘明殿来,只因着钟景宸前久抱怨说御书房里书画堆得太多了,看着心烦。
他自小喜欢书画,这若许年间不知不觉便堆放了许多,不仅是画缸里,就连墙角、书架上都塞放了许多。
阿阮一看,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只得从书架上开始慢慢清理。
这些画大多是随笔之作,只简单卷放着,并无装裱,其中还有一些已经显出陈旧暗黄,不知多少年没有清理过。
阿阮随意抽了一卷出来,打开一看,见画上一只三花圆滚小猫蹲在红墙角望着天,那憨头憨脑的样子跃然纸上,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
这只小猫是很久以前在宫里出现的,不知从哪儿跑来,只因钟景宸喂了它一次,它便时时往承明殿跑,钟景宸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三宝”。
那时他还小吧……
阿阮回忆着。再看画上的落款日期,果然书着:顺天五年。
那个时候,他才十岁。她不禁轻笑,记忆里的画面纷纷涌来。
她将画卷好放回去,又从书架上抱下那堆比较陈旧的画卷——想必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吧,应该不需要再用到了。
这时,一卷小幅的画掉出到地上。
阿阮低头一看,这画比起其他的要陈旧许多,纸张都已经泛黄。
她捡起来,打开,一看落款,却是昭乾二十一年。
——这是……高宗时期的年号!
再看,上面署名:钟澄钰。
竟是先皇的画作。
且看那画上是一方桌案,案上放着一个精美的荷包,倒像是女子之物。
虽然并未着色,只是信手随笔之作,却仍能感受到里面的神韵,那荷包上垂下的穗子似乎柔柔地撩动着人心。
他是钟景宸的父亲,父子俩人在书画上都独具天赋,一脉相承。
昭乾二十一年……她心中算着——那时候先皇也才十多岁。
她将画小心卷起放到一边。其余的这些大约也是先皇的随手画作,不如都收整好了放入库里。
就在这时,一幅旧画微微散开,画角露出“西北”二字。
这倒引起了阿阮的注意。
她抽出这卷画,打开来,一幅风卷白雪映苍峰的画面便展现在眼前,大气磅礴,张扬肆傲,上书“西北行雪图”几个行书大字。
落款是永贞四年。
想来是当初先皇西北巡游时所画。阿阮心中暗忖,将这幅画收好。
收拾完了书架下面的,待她要取下书架最上面塞放着的那些画卷时,却见一个宝蓝色云纹长锦盒置于其上。
她先将锦盒取下。这盒子虽是放置于高处,却不见半点落灰,可见他时时翻取,想必是他所珍爱之物。
阿阮略沉眸,抬手轻轻打开锦盒,见里面安静呈放着一幅装裱精美的卷轴。玉轴虽新,卷纸却已经有旧痕。
她拿出卷轴缓缓打开来,眼瞳逐渐张开——只见一个女子的形象渐渐展开在眼前……
画上的女子温婉沉静,正捧着一本书,低首垂眼认真翻看着,黛眉清隽,睫羽纤纤……
阿阮眉头微蹙,鼻子一酸,心中不由得悸动不已。
时光仿佛一下回到了许多年前——这是他十三岁那年画的她,画上的她还是十八岁的模样。
——“江山秋婉”。
彼时的炉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她的心中仿佛受了一击。
这时,殿外传来响动,她忙擦了眼泪,将画卷收了放入锦盒。
不一会儿,果见钟景宸走进书房来。
“哎?阿阮,原来你在这儿啊!叫朕好找。”他笑意盈盈朝她走来。
“在做什么呢?”钟景宸问道,并未察觉她方才的情绪。
“呃……皇上之前不是说书房里画卷太多了看着烦嘛,我便想着来收拾收拾,将那些年久暂时不用的先放入库里。”阿阮说道,尽力掩饰着情绪。
“嗨,这些事情交给宫人们去做不就好了,何必来劳累,都是灰尘。”他说着,抬手掸了掸阿阮的衣袖。
阿阮继续整理着桌上放着的卷轴,道:“宫人们哪懂这些画,还是我来吧。”
钟景宸摇摇头,脸上却是挂着笑。
“你看——”阿阮递过来一卷画。
钟景宸接过画,展开那陈旧泛黄的纸张。
“这是父皇的荷包。”他边看边说着,“我小时候见过几次,父皇有时会拿在手里看。”
“怎么了?”他抬起头看向阿阮。
“没事,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嗯?”
“先皇与皇上一样喜欢画画呢。”阿阮道。
钟景宸轻笑了下,将画卷起,又皱起眉头故意道:“哎?阿阮……”
“嗯?怎么了?”阿阮看着他。
“你我是夫妻,我的父皇也是你的父皇,你怎么倒还称‘先皇’了?”
阿阮听到他说“夫妻”,脸上一红,知他是故意的,便不去理他的话,只继续说道:
“这画,不管经过多少年,偶然翻开,便觉得时间恍若回到了彼时,便是没见过画者,通过看他的画,也能感受到他的心了。”
听到她这么说,钟景宸心中一动,不由得走近过来,动情地看着她。
“说起来……”阿阮话锋一转。
“嗯?”
“皇上可确定了西北之行要什么人一起随行?”
钟景宸沉默了下,道:“随行人员朕心里倒是有了个大概,只不过目前还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
“还缺一个能真正出得上主意的人。”钟景宸道,“朕听闻西北总统帅李贞是个难以应对之人,只怕到时候……会比较棘手。”
阿阮想了想,看向钟景宸道:“我倒有一人可推荐。”
“谁?”钟景宸眼中现出期待。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阿阮道。
“你是说沈悠仇?”他眼中的期待落下。
“怎么?皇上觉得不妥?”
钟景宸蹙眉不语。
“皇上是在意他当初是承亲王安排进来的人?”
钟景宸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虽然这些年间沈悠仇明面上并未做出什么使坏的举动,也没有与钟濯含有明显的勾连,但难保他不是钟濯含安排在他身边最深的那颗棋子……
这些年的被控制被暗害,实在让他难以再去相信。
“我看他胸中颇有谋略,且不行常法,倒是个有为之人。”阿阮道,“且这些年,他对皇上的功课也很是负责,未必就是承亲王的耳目;就算他真是……直接带在身边好过他在背后替人谋划。”
钟景宸默忖了下,“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阿阮何时开始竟对沈悠仇这么了解了?”
阿阮暗笑了一下,道:“这个嘛……不告诉你。”
“好呀!你也对朕卖关子了是吧……”说着便过来与她笑闹做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