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
太宗皇帝曾经说过一句话,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长孙无忌深以为然,所以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前,长孙无忌被托孤成为李治的辅政监国大臣,这时候长孙无忌就需要面对一个问题:自己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辅政大臣,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完成自己被太宗皇帝托付的监国之责,因为太宗皇帝是他的妹夫,李治是他的外甥。
长孙无忌以史为鉴,他看到了历史上有很多被皇帝委命托孤的大臣,这些人都是长孙无忌的铜镜,那么长孙无忌是要做汉武帝委命的辅佐汉昭帝的霍光?还是汉昭烈帝托付刘禅的诸葛亮?又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长孙无忌曾经为此焦虑,因为他难以抉择自己该怎么选,他不是霍光,不是诸葛亮,不是曹操,他只是自己。
长孙无忌没有野心和狠心去做挟天子的曹操,李治也做不了对诸葛亮言听计从的刘禅,所以思来想去处境和他最像的就是权臣霍光,霍光在辅政之初就除掉了和他同为辅政大臣的桑弘羊和上官桀,大权独揽,长孙无忌也在监国之初就除掉了和他在朝堂分庭抗礼高阳公主、荆王李元景和吴王李恪,权倾朝野。
但长孙无忌和霍光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霍光辅政汉昭帝,汉昭帝刘弗陵却死的早,然后霍光就完全把持了皇帝的废立之事,先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也就是南昌海昏侯墓主,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汉废帝,在位二十七天干了一千多件坏事的刘贺,后来刘贺被霍光诏废,然后又立刘洵为帝,也就是后来的汉宣帝,霍光废帝也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是什么美名。
长孙无忌不想自己成为历史上的第二个霍光,因为李治也不是短命的汉昭帝,太宗皇帝让长孙无忌辅政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受限于李治个人的资质普通,太宗皇帝怕他难以胜任皇帝这个位置,所以长孙无忌来帮助李治治理朝政,这就是魏征当年对太宗皇帝说的话,就算太子平庸,但也有朝臣辅佐,做守成之君还是可以的,太宗皇帝和长孙无忌看人都很少有看错的时候,在他们眼里李治就是一个比较平庸的皇帝,有了长孙无忌的辅佐太宗皇帝会安心很多,所以才会在自己驾崩前把李治托付给长孙无忌。
如果事情一直这么发展也不会出现问题,问题是李治看似平庸,却“内秀于心”,这就注定了李治不会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长孙无忌也发现了李治一些一意孤行的事并不是错的,比如李治挖掘出苏定方这个将才,先是在辽东对高句丽一战胜,后来对突厥一战也胜,这样的李治开始让长孙无忌患得患失起来。
长孙无忌就像是一个看着孩子长大的父亲,虽然他是李治的舅舅,但他是看着李治长大。长孙无忌看着李治长大有些开心,然后变得不再听他的话,长孙无忌有着急,有担忧;可是看着李治做的不错,有些欣慰又怕李治冒失走错路,又开始害怕李治长大,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长孙无忌失去了自己作为舅舅的分寸,失了朝臣的进退,这样的矛盾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厘清自己和李治的相互关系,然后就是多次“不该沉默时沉默”,这就是朝臣们看到长孙无忌开始变得软弱的原因,进退失据。
但他这样的进退失据却也失了李治的心,长孙无忌成了夹在李治和朝臣中间的人,他做不做、怎么做都是一种错,夹板气不好受啊。
现在过去强硬的长孙无忌又回来了,他又站在了朝臣的一方,也就站在了李治的对立面。
在长孙无忌出言替关陇士族解释没有粮食之后,刚刚脸上还挂着尴尬的一些朝臣像是马上有了主心骨,长孙无忌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于是纷纷站出来附和道:“监国大人说的对啊,皇上,我等家中其实也很艰难。”
长孙无忌这样的变化却把李治气了个头晕目眩,这就是自己的舅舅?这就是事先和自己说会安排好事情的舅舅?自己屈尊借粮已属无奈,难道还要经受长孙无忌这样的羞辱?长孙无忌事前的承诺和现在的作为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差地别,李治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遭受长孙无忌这样的背刺。
要知道在长孙无忌刚刚答应李治的时候,李治对此还是很感动,想要谢谢自己的舅舅,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他的心情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只是眼下旱灾严重,李治还真的需要粮食,虽然陇西世族“捐”的粮食不多,但也可解一时燃眉之急,还有就是李治被长孙无忌这一背刺打了一个失魂落魄,哪还有应对之策,只能留下一句“朕有些倦了”就狼狈下朝。
可是这在朝臣看来就是一种退步,现在粮食就是李治的脉门,陇西世族手中有粮食就是抓住了李治的脉门,李治想要解决旱灾陇西世族是他绕不开的坎儿,他已经无路可走,认输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李治这几年在皇相之争中挣得的一点优势现在就要被长孙无忌夺回去了?
退朝之后朝臣们陆续走出了宣政殿,陇西世族的朝臣三三两两向长孙无忌拱手表示敬意,这时候长孙无忌能对皇上强硬起来对陇西世族是好事,皇上算什么?世家不想做的事皇上也不能强迫他们,太宗皇帝都做不到,李治更不行。
长孙无忌则是默然的抬头眺望着天空,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逼李治还是在逼自己,只是莫名的心碎是辜负了谁?又教会了谁?
长孙无忌看着天边即将消失的鸢尾喃喃道:“稚奴,你一定要还手啊...”
李治在朝堂遇到难题的时候,远在西域的苏定方也不是一帆风顺。
在苏定方率军前往邪罗斯川追击阿史那贺鲁的时候,连续不断的大雪几乎阻断了他们的追击,积雪平地二尺,深没膝盖,将士们的寒光铁衣冷难着。
天气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几乎就确定难以再继续下去,在上一次的唐突一战中,程知节率领苏定方和王文度也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天降大雪的关系无功而返,这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苏定方又面对了这种情况,虽然心有不甘但任雅相还是劝说苏定方道:“将军,虽然末将心有不甘,但天降大雪,人马难行,只怕我们的追击要止步于此了。”
苏定方看着任雅相,知道这不只是他一人的想法,苏定方自己也知道现在行军的困难,苏定方看着茫茫天的大雪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难道这就是天意吗?”(引自唐诗·卢纶)
思考良久,苏定方道:“天气对于敌我双方都是公平的,敌人依恃大雪,必然以为我军不能前进,必定修整兵马,我们现在趁其不备则可以追赶上,如果稍作迟疑放纵他们远遁而去,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若是明年再来,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寻到突厥可汗的主力,这一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我们不能放虎归山。”
任雅相明白苏定方说的道理,失去了这一次的机会,以后只怕突厥人看见唐军就望风而逃,唐军只能疲于追逐,那还会有锁定突厥可汗的机会,这一次阿史那贺鲁托大,以为十万大军可以击败唐军,这才亲身犯险,这一次让他逃了那就是放虎归山。
于是苏定方和任雅相咬咬牙继续踏雪出发,昼夜兼程,终于在逼近金牙山的地方找到了阿史那贺鲁逃跑的主力。(金牙山,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以西区域)
和苏定方预料的一样,阿史那贺鲁也以为大雪已经阻断了唐军追击他的脚步,在往年时,每次大雪就是唐军撤军的时候,也是阿史那贺鲁休养生息的时候,所以他完全没有防备突然出现苏定方大军。
这时候的阿史那贺鲁还有部族数万,苏定方长途追击只有几千余人,但唐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是在金牙山击败了阿史那贺鲁所部数万人。
阿史那贺鲁完全没想到唐军会雄兵天降,部族也已经被苏定方打残,无奈之下阿史那贺鲁只能继续远遁逃亡,然后就被苏定方追杀到了碎叶水。(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境内楚河)
在碎叶水旁苏定方再次率军追到了阿史那贺鲁,这一次苏定方的出现直接击溃了这些突厥人的意志,他们没想到唐军会像跗骨之蛆一样一直追着他们,这样的阴魂不散让绝大多数的突厥人也丧失了继续逃亡的心思,死的死,降的降,最终跟在阿史那贺鲁身边继续逃亡的只有他的儿子们和部族几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