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巷子里脚步凌乱,隐隐还能听见有人闷哼和倒地的声音。
“苏医生还挺能抗。”
没人回答这句话,白昼隐匿在黑暗中,呼吸几乎停滞,她小心探出半个头,几米开外苏灿靠在墙边,身上不少血,周围有两个人躺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剩下几人也挂了彩,为首的那人居高临下看着苏灿,手里握着匕首,脸上带着胜利的笑。
“两个兄弟换您一条命,也算是不亏了。”
他举起匕首。
白昼几步冲出去,一脚踹在那人拿刀的手上,随即一个转身,把手里的酒瓶子狠狠砸在了那人头上。
瞬间啤酒和玻璃渣到处飞溅。其余人显然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纷纷拿刀围上前。
大概是看出白昼那一手确实不简单,剩余的人没敢轻举妄动。
“你是什么人?”
白昼背对着苏灿,身体前倾做出防御姿势,她无比庆幸自己戴了口罩,至少遮住了她脸上惊恐的害怕的神情。她手上被飞溅的玻璃割了不少伤口,此刻血正顺着紧握的手心流下来,黏黏糊糊的,白昼瞳孔收缩,死死握住半截酒瓶防止自己颤抖
见白昼不说话,为首那人又说到,“妹子,我们不杀害无辜的人,伤了我们一个兄弟的事我们不计较,现在走还来得及。”
杀人者谈无辜。
白昼觉得自己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她扔掉酒瓶,背过手伸进包里,仍然没有挪动脚步,这次她没有碰剩下的一瓶酒,而是握住了一把匕首。
那几人见白昼不愿意让开,交换了一波眼神便蜂拥而上。
白昼到底是第一次实战,好几次对方的拳头都擦着她的脸边过,她反应快,但还得分心顾着苏灿,这么几次下来,脸上挂了彩,身上也好几处伤口。
她余光扫了眼苏灿,苏灿微眯着眼,胸前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包里手机震动,白昼大概知道,是孟铎打电话了。
看现在这样,苏灿大概率也没告诉孟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单独行动,但目前的局势给不了白昼时间思考,她只能拿刀冲上去。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面前几人对视一眼,白昼瞬间感觉到汹涌的杀意。
果不其然,刀刀致命。
白昼快速躲过一招,然后返身刺向其中一人,她无意取命,但这会儿容不得她犹豫了,求生的欲望大过了内心残留的最后一抹善意。
她不知道是谁的血,只知道手里黏糊的感觉更甚,视线前也是红的,不知道是汗还是血,划过她的脸颊又顺着她的头发滴下来,到目前为止白昼只伤了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死在这儿了,就是有点可惜,最后也没能救下苏灿。
可是她还不想认输,她甚至分心想,如果以前也这么厉害,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有这么久的后遗症,是不是就可以把赵倾墨狠狠踩在脚下。
白昼没有躲过踢过来的一脚,路面的泥泞透过衣服传到后背,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打起精神看清了刺下来的锋利的刀尖。她下意识侧身,但那匕首还是刺进了她的身体,她咬着牙,死死握住那人的手臂,然后一脚踢过去。
在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白昼也一刀刺过去,熟悉的刺入感瞬间把她包围,血溅到脸上,烫得白昼浑身发抖。
她双目发红,眼里带着狠厉,血很快浸透了衣服,意识流失的速度比她想的快很多,白昼拔出匕首,在剩余的人围上来前冲了过去。
但没等她动手,那几人已经被一脚踹向一边,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白昼手腕,有力的臂膀圈住她,一瞬间鼻尖满是熟悉的洗衣液的香气,白昼剧烈颤抖着,终于如溺水被救活的人般大口呼吸起来。
天旋地转,她被孟铎抱进了怀里,有意识的最后一眼,白昼看见苏灿被人抬上担架。
活下来了。
白昼想。
再睁眼时,已经是陌生的干净的天花板,鼻尖有刺鼻的消毒水味,白昼身体裹着柔软的被子,手臂露在外面,正打着点滴。
房间里窗帘紧闭,安静得让白昼打了个寒颤,她无意回想,那些沾满血的记忆却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
刺鼻的消毒水味里,白昼仿佛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她胃里一阵翻涌,万幸的是床边就有个垃圾桶,白昼下意识倾身,大口吐起来,手背上的针被扯到,血液已经开始回流,红得扎眼,于是白昼不可自抑地流出泪水,她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手撑着床边,在呕吐物的恶臭中大口呼吸着,仿佛要窒息而死。
她控制不住,却又清晰地知道自己犯病了。
她没有药,她很久前就已经不需要药了。
很快有人冲进来,白昼看不清晰,鼻尖的消毒水味却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好闻的味道,大概是洗衣液吧,白昼心想。
梦里影影绰绰的,全是扎眼的红色。
白昼猛地惊醒,手背上已经没有针头,只有另一只修长的白皙的手。
孟铎。
她张了张嘴,但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堵得难受,很快医生就进来,孟铎让开位置,但眼神始终盯着白昼。
全面检查让白昼浑身不舒服,医生在她脖子处按了按,白昼忽然觉得喉咙痒,然后她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几声后,她哇的吐了一大口暗红色的血。
这次没来得及找垃圾桶,那血沾了白昼一身。
刺目的红跟梦里突然重叠,白昼双眸颤抖,汗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那手十分温热,比冰冷的检查仪器舒服了很多,白昼下意识把头往手心靠了靠。
以往总是毛绒绒的头发这会儿全部被汗水沾湿了贴在头皮上,孟铎另一只手落到白昼后脑勺,轻轻拍着以示安抚。
“很快就好了。”
检查确实很快,医生说了一长串白昼都没有听清楚,她只记得“已经脱离危险”那几个字,她眨眨眼,睫毛扫过孟铎手心。
“孟铎。”
她可以说话了,就是声音比前两天孟铎感冒的时候还哑。孟铎放开手时,白昼已经看不见那抹红色,她的胸前被一件黑色外套盖着,虽然仍然能够感觉到身上的黏腻,但看不见始终会好些。
窗户被窗帘紧紧遮住,白昼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喝了口孟铎递过来的水,她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才开口问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呀?”
“周天上午十一点。”
白昼猛地抬头,一口水差点呛住,“我昏迷了这么久吗?”
“嗯。”孟铎垂眸,倾身把白昼床头调高了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眶却红得吓人。
白昼知道这事儿是自己莽撞了,她抿抿唇,主动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那么冲动了。”
正在给她拿衣服的男人一顿,什么都没说,只拿着衣服走过来。
“闭眼。”
“哦。”
衣服被脱下,又很快换上,那种黏腻感终于没有了。
“可以睁眼了。”
“哦。”
孟铎仍是那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等把脏衣服收拾好扔出去,他终于看向白昼,眼神里悔恨、心疼、不甘交杂在一起,“不要再有下次了。”
“什么?”
白昼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
“不要再有下次了。”
复杂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厉,白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白昼永远都怕麻烦到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怕麻烦了自己。
孟铎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他拉了拉衣领,“没有。”
“对不起,”白昼这次是真的诚心道歉,虽然孟铎说没有,她还是觉得自己给孟铎带来了麻烦,不过目前的气氛不允许她再追问下去,思忖片刻,她故作轻松转移话题,“你快帮我想想请假理由,我觉得我要被晓宁姐追杀了。”
“我让许昭昭帮你请假了,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上班,看恢复情况。”
白昼也不傻,知道不是许昭昭直接请的,大概率就是许昭昭认识的集团老总,抽空来给她这个小喽啰请了假。
她多大的面子。
白昼欲哭无泪,“别了吧,我好点了就回,没什么大事的。”
良久,孟铎开口,“在你好之前,我不想你走。”
“真的没事······”
“白昼。”
白昼又与那双通红的眸子对上,她忽然就噤了声。
“就差两厘米,那把刀就刺到了你的心脏,你告诉我没事,那什么叫有事!”
孟铎垂眸,避开白昼的目光,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带着颤抖,白昼脑子空白,她没见过这样生气的孟铎,即使在那个精神病院里,她也没见过。
“孟铎,我······”
“我不会让你走。”
白昼脸上终于带了几分焦急,“我真的不能请太久的假!我好点了再回去好不好,我随时给你汇报行程,真的!”
说到底,还是想走。
孟铎仿佛被卸了力,他靠在桌边,手无力地垂着,“在你的世界里,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比我重要,工作比我重要,生活中有没有我都可以,遇到困难可以自己解决,你甚至可以自己去学散打学拳击保护自己,白昼,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可有可无。”
白昼内心忽地升起一股气,“那你呢?瞒着我捐给基金会200万,事后告诉我我连拒绝和追问的权利都没有,还有抑郁症明明没有好,却一直没告诉我,上次生病说因为不想我担心所以没有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不想我担心,还是觉得我只喜欢那个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你,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孟铎,我对你来说同样可有可无,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要事事依靠你。”
那些没有结果的旧事,被两人无情地抖落出来,谁也没让着谁。
孟铎垂着头没说话,良久后他抬起头,仿佛临死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次救赎,“白昼,你跟我结婚吧。”
白昼内心当时只蹦出三个字,而同时她也说出来,“你疯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孟铎忽然伸手捂住一只眼睛,随即低低地笑起来,“是,我疯了,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抑郁症没好了吗?我一直都有病,你不是知道的吗?”
“不可能,至少现在不可能。”
“那以后呢?”
白昼神情恍惚,“我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她甚至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跟孟铎吵起来。
这场双方均是失败者的争吵,以孟铎的无理取闹和白昼的倔强收尾。
孟铎几乎是落荒而逃,只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买饭”,而白昼把自己捂进被子,大脑和内心都一片空白。
宽敞的电梯口,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到孟铎身上,他的背不似平常挺直,而是微微弓着,电梯发出叮一声响,他抬头,却没有往里走,而是死死盯着电梯里那个人。
电梯门快要关上时,苏灿主动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以前常带的倨傲,“白昼······怎么样了?”
孟铎没有回答,漠然地看着他,薄唇轻启,“解释。”
苏灿直视着孟铎的眼睛,却没回话。
肩膀被狠狠一推,他被孟铎抵在墙上,孟铎那双眼里带着狠厉,又带着几分在挣扎的痛苦,“我让你解释。”
苏灿被孟铎这么注视着,突然恍惚了下,这么多年他时常把自己放在最不近人情的那个位置,小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疯起来不要命,他这样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孟铎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却也是最重感情的一个,所以极其护短,不然他苏灿今天就是个骨灰盒,只配放在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
有新来的护士赶过来劝架,还没走到,就被不知道那儿冒出来的几个黑衣男人挡住,护士还记得早上院长亲自来办理这几位病人的入院手续,这会儿见到这个场面,果断选择走远,反正这个超级VIP病房区,人就那么几个。
“对不起。”
苏灿没有挣扎,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此时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垂眸,不愿意再说起这个话题。
孟铎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他狠狠推开苏灿,随即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边整理自己的衣服边说到,“我如果查出来,事情的结果可能就不是你想要的了。”
他冷声警告,“不准进白昼病房。”
“孟铎。”
苏灿半张脸隐入阴影,“杀害我父母和平生的是宋家人,我不想再往下查了,那些支撑我活着的东西,没意义了。”
“你的命是我和白昼从阎王殿捞回来的,按理说你选墓地都得问问我两的意见,现在你说不想活了就不想活了?这可由不得你,”孟铎走进电梯,连头都没回,“主动回病房还是我让人扛你回去,你自己选吧。”
白昼直到快喘不上气,才掀开被子,她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到天花板,隔了会儿觉得房间实在有点暗,她撑着身体起身,走到窗边已经是满头大汗,想要拉开那窗帘时,窗帘却死死不动,白昼不死心又拉了几下。
明明普通的窗帘一拉就开。她手背青筋暴起,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忽然就喷涌而出。白昼就那么拽着窗帘,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内心像是被困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地难受,白昼呼吸凌乱,急切地想找到突破口,急切到她已经不想在意身上的疼痛,她打开病房门往外走,走至一半,一个身着西装的人却拦在她面前。
白昼下意识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那个人。
“抱歉,白小姐,我不能让你走。”
“我出去透个气。”
那人依旧没有让开,白昼内心止不住焦躁,“是孟铎让你看着我的吗?”
那人没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认。
“让开,我让你让开!”
白昼已经临近失控的边缘,那人犹豫片刻,终于往旁边跨了一步,白昼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太过无赖,她留了句抱歉才往楼下走。
感受到风和阳光时,白昼内心的焦躁逐渐平静,她找了个没人的长凳坐下,头往后仰,任由阳光将她的皮肤晒得发红。
彻底冷静下来时,白昼悲观地想,她大概要被分手了。
不想结婚,没考虑过以后,刚刚还对孟铎的手下发脾气,她的了无规划、不耐烦、不成熟,在这场争吵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孟铎此刻站在街边,在白昼想要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就接到了电话,电话里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愤怒的不耐烦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个对什么都很宽容的总是笑着解决事情的女孩儿,却因为他变成了这样。
他明明爱惨了白昼自由的积极向上的灵魂。
那个灵魂,大概要讨厌他了,极端的、病态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