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仿画临摹,也有驱邪避祟之功,所以他将其作为水陆画献上。
"还有吗?还有吗?"
画师就临了三幅。
下一幅,我看到他的表情,憎恨,愤怒,嘶吼。
指甲像树枝,红舌像长/蛇,半人半鬼。
雪在四周燃烧,像被吞噬一样溶化。
我直盯着他的眼神,像被噩梦迷惑,一股炽热从画帛透出,点/燃我的唇,我的舌,我的身。
第三幅展开,冷风扑面而来,风雪迷朦,寂如一色。
少年黑甲黑帔,脚边凝着寒冰。背后,隐隐绰绰一群黑衣人。
风夹着雪,从画中吹来,生生地,卡住咽喉,吹冷了心。我没再追问。
那女子知道他,见过他,画过他。
她看过他的脸,看过那么多的他,日里夜里。
我的心,刹时花凋,萎落在泥地里。
“他好年轻……"我说了半句,喉间一阵酸楚。
我不再追问。
“元平九年,帝造乌燕台,常登台,眺之,面有戚色。"
——《岱书,思帝本纪》
一日一日晨昏,一年一年寒暑。
太傅又一次,想辞官回乡。
“不要回去呀,太傅!我是教不好了,你可以——教教昱儿!”
太傅眼底的悲凉,显出一道光亮。
昱儿在长大,长得很好。
被照顾得也好,不像我。
他规规矩矩地屈膝跪地,拜太傅为师,恭恭谨谨。"昱儿会好好学!父皇不喜欢读书,昱儿替父皇读!父皇不喜欢的,也让昱儿去学,去做!"
我傻傻瞅着他,看到了三弟的恭顺,窦将军的坚毅。
惟独,看不见我。
我扬唇,笑弧一线,细细,轻轻。"昱儿不学我,真好!"
昱儿之后,后宫再无所出。
他是我惟一,活下来的孩子。
从幼儿到学童,我的皇子在长大,不断长大。
他读书,练字,还学射箭骑马。
我学不好的,不喜欢的,他都学得很好。
西苑里,他弯弓,对准半空掠过的一只鸟,动作稳健。
昱儿,不要射乌。
他惊讶地回头。父皇,那是雀,不是乌。
不要射乌。我望天,一再重复,喃喃,茫茫。
他放下弓,掩下双目,满脸谦顺。是,父皇。
深宫,撒娇,争艳。
四肢舞动,牵转视线,拉长春丝。
我永远像一只蝴蝶,衣饰鲜亮地,在春光花色中翩跹。
我也会化作纤纤藤蔓,紧紧依附男子的身体。
靶场上,昱儿骑着小马,一箭射中垛心。四周一片喝彩。
我启唇,浅声。“昱儿不像我,真好。”
窗外秋渐凉。
桐叶坠地,一簇又一簇。枝头,分外清肃。
无意地,我瞥见一个小儿郎,五官明朗,十二三岁,身着简便的猎衣,步伐纠纠。
心怦怦一阵跳。
我第一眼觉得他真漂亮,第二眼,才发现他是昱儿。我的儿子。
他近前,向我问候。我比平常更沉默,但我不知道我的少言少语,有没有让他错过我眼中的恐惶。
我生硬地,毫无借口地避开了他。我跑回屋子,坐到妆镜前。
镜中洁白艳丽的脸,如玉如璧,无一丝一缕残褪。
美丽,可丑陋。
十分美丽,十分丑陋。
愤怒,扭曲了我的面容。
“好丑呀,好美呀!"我叫着,推倒了镜奁。
我和父皇,偏殿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我口中,泅出了血。
一口一口,一团一团。
心在颤,手在抖。手指奋力探向几案,困难,钝重,力不从心。
青灰画砖,乌,黑黑油油。
(待续)
(2025年1月4日13:48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