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人坐上马车。
中郎将骑着大马,在前头带领,后面也有人紧紧跟随。
车帘像蚌壳般紧紧关闭,一丝缝也没有。
我只听见马蹄答答,脚步笃笃,看不见人影。
心空落落的,有几分慌。以前不知皇官这么大,母后被关在哪里呢?马车很平稳,没有颠颠,转来转去好多次,终于停下来。
人声传来。车帘被掀起,内侍向我伸出手。
“太子,到了。″
我被扶下马车。青黑色的门。
门大大敞开,守卫向我下跪行礼。"参见太子!"
“太子到!″喊声一道道传进去。
"太子,请。"
中郎将率先朝通道迈步而去,给我开路。穿过青黑的大门,又是一道门。一扇扇门向我开启。
好像一梯梯下沉的感觉,慢慢沉入地下。幽暗,封闭的地底。
我双手不由自主地握起,渐渐捏出了汗。中郎将在前面看着我,等着我。
甬道两边吊着油灯,忽明忽暗地照着,把他的影子拉长,扩大。
"太子,慢慢走,不用慌。″他语声明朗,稳定,像拂过心头的暖风。
铁锁哐当一响。“这里,太子。”
一排木栅栏隔断我的视线。我从木条之间,窥向它的深处。
里面,影影绰绰一个人,半坐在地上,好像在光与暗的交接处。
“能亮一点吗?"我轻语。
火光一闪,赤红的火把点亮。视线明亮了许多。
地上的人微动,慢慢转头,一张惨白的脸对准了我。
心猛然一跳,我的脚步略微退缩。她缓缓侧过头去,拿起一把断了一半的木梳,一下一下,梳起肩上的长发。
就像往日,我在殿外下跪受罚,她在殿内洗漱梳妆,那样的轻慢,安闲。
"到底作了太子。"寂静中传出她一声轻嗤,“太子,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我,想见见母后。"
"母后?谁是你母后?"她鼻子哼了一声,“你母亲是徐美人,哦不,现在她,该称皇后了吧?″
我攥着手指,略略勾着头。
"还是那副可怜相,不过,陛下就吃这一套。″她的嘴角轻轻扬起,让我想起露出刀鞘的细刃,"活着时他不珍惜,死了,作给谁看!"她语音依旧,高傲,不屑。
可我望着她的侧脸,肉眼可见的憔悴。皮肤还是雪白雪白,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冰山般莹白,而是阳光下逐渐消融的雪堆,凄凉的洁白,沾满尘埃。
“徐美人早早死了,我兄长死了,我弟弟死了,我们全家都死了,″她慢腾腾地说,干巴巴笑两声,像在笑自己,也在笑别人,"陛下,可开心了?”
她眼神聚拢在半空,直定定的眼神充满浓浓的期盼,又像怀着深深的憎恨。
她头高高一昂,眼底泻出一道凶光:
"作了太子又怎样!一个傻子,坐得稳几天?"眼光恨恨刺向我,尖锐,冰凉,"不过是陛下扶你上位,他不高兴了,同样可以踢你下来!"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她说的,好像没有错。
她下巴抬起,满脸凶狠,眨眼间变换了表情。
“呵呵呵……″唇角一咧,喉间挤出几声干笑,她脸上半是笑半是哭,“我们陛下,可会利用人了呢!
“他利用每一个人,爱的,不爱的,男子,女子,死的,活的!
“不管是徐美人,贾家女,太傅女……”
“贾家女?”语声从我双唇间抖落,含混不清。
"呵,你还记得呢?"她眼尾吊起,眼神斜斜地扫来,渗出一丝隐秘邪/恶的意味,“你以为,她们都是——自己死的吗?"
话语如雨水啪答落下,心上溅开一抹尖细的寒凉。
我僵住,怔怔挑眉。
什么?她说,什么?
“太子,该走了。"耳畔响起中郎将的声音,低沉而恭谨。
"哈哈哈!″她昂头,张狂地大笑,"怕我说就不要来啊!装什么装!"
中郎将置之不理,眼神也没动一下:"太子,请回。”
皇后朝他一指,双眼迸出强烈的光:“你,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不爱叫,会咬人的狗!″
中郎将置若罔然,朝我躬身,拱了拱手。
“你还什么都没问,怎么走了呢?"皇后死死盯着我,阴侧侧地笑了,“你不就想知道——
“你母亲,怎么死的吗!"
我盯着她,心无端地发慌,好像在野外躲避一场即将来临的阵雨。
她身子探近,像说悄悄话一样,压低了嗓音:"前朝后宫皆言我善妒,谋害妃嫔,谋杀皇嗣,致使陛下子嗣单薄,可谁知道,那时我所作所为,全出自陛下授意!″
我没有张嘴打断她,稀里糊涂地听着。
她猛地抬高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