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这是一处夹缝在已经搬迁待拆区弄堂角落里的昏暗潮湿的矮窄简易厨房。房顶是些从其他拆迁地拾捡来的破碎黑灰波浪纹瓦斜堆上的,雨水穿越层层缝隙流淌进来,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倒扣在煤气罐塞口上挡雨的塑料盆底。
塑料布与破木板以及花色不一的瓷砖堆砌的房墙,在深冬腊月寒九天里,毫无取暖作用,四七个孩子围缩蹲在角落里互相借暖,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三岁,都是被卖来的。
买他们的是一个叫阿宾的中年人,焦黄齐耳短发戴着一副粗黑框眼镜,脸色黑黄夹红,肉脸毛孔很明显,厚嘴唇里裹着参差不齐的黑牙嚷着发音不精准的粤语,不过就算他发音准确,这些被买来的孩子们也听不懂,他们皆来自不同国家,不但听不懂这里的语言,连彼此私下交流都很难。
“吱——~”伴着熟悉的刺耳声,用黄胶带封边的塑料布铁框门从外推开,阿宾和一个膀大腰圆的暗花裙短发中年女人闯入窄小的空间,几个孩子纷纷蜷缩后退,挤到不能再挤,靠最里面的孩子已经被压得喘不上来气,但仍强忍着不肯发出声音显露自己,生怕被选中带走。
没有人知道被选中后会遭遇什么,迄今为止,那些被选中带走的孩子也都没再回来过。
“赵姐,你瞧瞧,这批男孩儿多,女孩少,模样都不错,远洋货,没麻烦。”
中年女人手粗眼忙扒拉几个挑鱼似得瞅了瞅,不太满意,“都太小,我从头带亏叻。”
“诶呦,你还嫌小,大了什么都懂了,不好训,我这也是特意给留着的,犇哥前天就跟我说他打包,他那边要断货了,急。”
中年女人双手抱臂看了会儿,斜眼冷哼笑了笑,“到底他会做买卖,雇个三流医生就开张了。不像我,还真下不去手。要不都说良心不值钱呢。”
阿宾陪笑几声,“我这也是不忍心,当给自己攒阴德,低价转你几个宽宽心啦。”
中年女人指指他抿笑,“选几个灵气的,我也少亏点。”
“那个,那个,”阿宾在孩子堆里挑挑点点,“还有那个,那可是从美国大价钱买来,厉害哦!”
“是叻,那就他。”
被指的孩子们只稍微一拍肩膀便傻傻地站出来,那个美国买来的孩子就趁他们混乱之际偷偷向后挪到角落,用油桌布把自己半个身子藏起来,可惜这一切都被中年女人收入眼底,愈发觉得这孩子机灵适合培养,于是在阿宾扭脸找不见人时,主动上前告诉阿宾男孩的位置,把人揪了出来。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以三万二港币的价格成交,价格偏贵的女孩被拎着手,两个男孩在后面手拉着手,跟着中年女人走出了这片无人区。
起初,中年女人很在意那个机灵的孩子,怕他会在到大马路上后逃跑,担心不已,脚步也时快时慢,谁知就这样走街串巷,甚至路过人流密集的商区,小男孩也只是好奇地仰头观望,始终没有放开另一个男孩的手。
转眼走完大半,仅剩两个路口。第一个路口转弯是区域警局,她的心不由绷紧,注意力转移,催促着孩子们走快点,没人能听懂她的话,只是跟着。
小男孩认出建筑上的英文,谨慎地偷看前面女人厚实高大的背影,这女人每走一小段路变要回头看他们,现在突然不再回头,只顾闷头走路,是个很好的机会。
眼看就要拐过去,离开第一个求助区,男孩决定搏一搏,在下一个人出现的同时就扑上去。
他正这样想着,走在前面的中年女人突然停下,害他险些撞到肥厚的屁股上,侧过头去,居然看到一个警察打扮的人正笑着和女人说话。
“又来三个?”
“是啊,唉,现在困难,很多大陆仔走走停停,嫌小孩累赘,扔路边叻。”
“不像样,怎么可以随便扔小孩喔,不负责任。”
“是叻,是叻。”
“你们福利院真辛苦,多注意劳逸结合啦,每天看你忙进忙出的,抽空歇歇知不知?”
“知啦知啦,李警官你好心。”
“你才好心,坚持十多年的义工,福利院的老人们常跟我聊家常夸你……”
李警官人热情,嘴爱说,也是巡逻闲的没事干,小男孩虽听不懂话,但见中年女人和警察关系亲近,不敢突兀求救。
他把目光转向从附近菜场买菜归家的路人,男人pass,年轻人pass,老人也pass,他把目标定在年岁差不多的中年妇女身上,可没等看面相没挑到合适的,这两个人已经聊完各自分别了,他急得不行,如果离开警局范围成功几率会更渺茫,顾不上许多,直接拔腿奔向马路对面的一个拎着蔬菜的女人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腿,“mama!mama!me
,is me!”
今年才四十出头的黄江甯送完自己儿子上学后买菜归家路上,莫名其妙被一个小孩儿抱着喊妈妈有些惊吓,四处观望着一边想摆脱男孩,“你,你是谁?别抱我!你的家长呢?”
“mama!mama!”
“谁家的孩子啊!”
中年女人带着其他两个孩子跑过来,嘴上说自己是男孩的妈妈拉拽男孩,几人的争执引起街道其他人注意,刚刚分别的李警官闻讯而来,“怎么回事?”狐疑打量黄江甯,“找到妈妈了?是你遗弃了自己的孩子?”
遗弃儿童可是犯法的,黄江甯胆小怕事,手里的东西都掉了慌忙解释,“不是的警官,我不认识这个孩子,我只有一个儿子,已经上小学了,这位说是他的妈妈,认错了。”
李警官皱眉,“你不要狡辩,刚才我们还聊起,这位只是好心收留遗失儿童的福利院义工。”
“可……”
小男孩就是不撒手,把头埋进黄江甯的裤子,不停地叫妈妈。
算小男孩歪打正着,最近上级严查买卖儿童以及遗弃儿童的案子,若有重大发现,是升职的好机会,李警官刻不容缓,语气坚决,“跟我回局里,我们会调查清楚。走。”
“诶呀,我还急着给我儿子做午饭的!”
“让你走就走!”
中年女人更不想去,毕竟她是真的在犯罪,“李警官,你看,我这还带着俩,不方便,要不我先回去送一趟再来?”
她想趁机逃跑,可惜没给她机会,被一句否决,“让我同事送回去,你是证人,要在场。”
进警局,年纪偏大的男孩发现这里的人能听懂英语,这才开口,“I'm Singaporean ,this woman bought us from a man.”
李警官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中年女人发现事情败露扭头就逃,并迅速给同伙打电话通风报信,“跑!”但没等跑出大门便被四五个警察按住押回。
黄江甯被简单询问后放行,孩子们临时安置在一间会议室,一个年轻的女警还贴心的给他们买了饮料和面包,用英语和他们聊天。
年纪大的男孩词汇量可观,能与女警顺利交谈,另外两个年纪还小,不太能听懂,在女警问小男孩他来自哪里时,小男孩只能勉强拼出“U.A”,女警以为他来自德国,惊讶道,“那么远!你是怎么来的?”
复杂的词小男孩更听不懂,他也不在意女警闲聊的话,磕磕巴巴用英文单词简单拼出他想问的问题,“where,i go?”(他想问“我以后会去哪儿”,不会说would)
女警试着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试着宽慰他们,“Go home.”
其他两个孩子听到回答欢呼雀跃,小男孩却显得很不高兴。女警注意到,询问他许多,他听不懂也不想交流,他不想回到爸爸身边,那里和这里的境遇也没什么不同。
很快,女警被叫走做其他工作,会议室里只剩三个孩子,大一点的男孩松弛下来后说个不停,女孩儿也时不时搭腔,小男孩不合群的走到窗边,看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他想有个可以回的家。
在这里等只会被送回去,他得离开。无视大男孩叫他,拉开门跑了出去,奔下楼梯眼看就要到大门,一双手从后抱起了他,“小家伙儿干什么去?这里人多可不能瞎跑,危险。”
他回头,是个皮肤黝黑笑容和蔼的老警察叔叔,“pee……”他指了指自己裤子,“peepoo……”
“哦,restroom?”警察抱他去卫生间,“yourself,ok?”
失败了啊。小男孩熟练脱下自己脏兮兮的裤裤,对准隔间里的池子,这和他之前用过的不太一样,耳边突然响起“哔——哔——哔——”的警仪器声。
“en……?”单粱茫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亮堂的房间里,一旁闪着三条线的显示屏,下面连着看不懂的仪器,他戴着呼吸面罩,身体裸露着,仅简单盖了一层薄单,能从下看到身上布着些绷带和管子,他想坐起来,但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连抬臂查看的动作都很吃力。
没有人吗?他这是在哪里?有没有人管他?万一一直没人发现他醒了怎么办?
他正苦恼纠结着,白大褂医生带着一名护士进来,简单询问了些不用过脑子的问题,检查了一轮,单粱也逮机会问清自己现在的情况,得知自己目前在上海的医院,已经回国,高兴坏了,兴奋地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医生给他了个你懂得的眼神,“暂时不能出院,过两天情况好转可以考虑转普通病房,你家属很担心你,一直守着,你要跟他通个电话吗?”
“家属?”他哪儿来的家属,探问道,“男的女的?”
医生疑惑,“男的啊。”
男的?他点头,“要通要通。”
医生把手机举到他耳边,已经拨通了,备注是7号床家属,“喂?医生?怎么了?”
好像是……戴珩津的声音?单粱不确定地哑着嗓子问了声,“……老板?”
“你醒了?”声音依旧沉稳,但难掩惊喜,“感觉如何?身上。”
“还……”下意识客套,但转念一想,实话实说,“我动不了,好难受……浑身疼……”
戴珩津在电话里的声音比常日温柔许多,“止痛的药不能总用,你再忍忍。”
“可我没用啊,我刚醒啊?”
医生接话,“抢救手术后的这几天你疼醒过几次,但都没有清醒的意识,确实已经用过了。”
“……”单粱无语,对他这一连串的遭遇更无语至极,他累了,更不想理睬害他遭遇这些得的戴珩津,听到戴珩津在那边喂了两声,他没有回,眼神示意医生挂掉电话,然后说,“我不想见这个人,让他走。”
“不太行哦。”医生有些顽皮,“没家属在外面支付医疗单据你会被扔出去哦~”
“……”
ICU区大门外,医生突然挂断电话让不了解病房内部情况的戴珩津不安,再次播回去也没接听,他坐不住站起来,医生从里面出来,两人对上视线,他赶紧上前,“怎么了?”
“他现在有些抵触情绪,属于受伤清醒后的常见心理,我们会持续关注的。”
“身体状况如何?精神状态怎么样?”
“恢复的不错,刚清醒过来精神不算好,让他继续睡了。”
“谢谢,医生多费心了。”
“没事,应该的。”
“那他现在可以吃东西吗?或者需用什么,我去买。”
“暂时还不能,如果有需要我会提前联系你的。”
“好,谢谢医生了。”
“啊,不过,有个问题需要注意,但不需要过度担心。”
戴珩津刚放下的心再次悬起,“什么问题?”
“患者有失禁现象,不清楚是不是受伤留下的后遗症,他本人似乎没有察觉,身体感知偏弱,这些点还需再观察确认。”
戴珩津收紧眉心,“是,麻烦您多留意,”戴珩津多加嘱咐,“他是演员,身体很重要。”
医生不能保证百分百能恢复如初,跟职业也没关系,只能说,“好,我知道了。”
两小时后,邢哲来换班替他,“戴总,既然已经渡过危险期,他也醒了,您该忙自己的事了。机票帮您定好了。”
“我知道,接下来几天辛苦你了。”
“您放心交给我。”
戴珩津提起电脑包急匆匆走,回北京还有一堆烂摊子公事等他处理。
「北京·某局某办公室」
“我们已经掌握美方实验室计划实施犯罪的切实证据,为什么不采取行动?我们为此还损失了一位队员,难道就任由他们继续肆意侵害我国!”
“你不要义气弄事,服从上级安排,做好自己的事。”
“我不能接受!这是对我们付出得来的劳动极不尊重的决……”
“可以了,少说两句,”柯乔桦放下保温杯打和场,“绍楠,这次行动圆满成功你们五组功不可没,对于张钦垚的事大家都很痛心,上级领导体察你们辛苦,特批十天假期休整,你现在该好好放松,休息好,回来再接再厉啊。”
两位老领导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好话赖话说遍,可王绍楠火气冲脑软硬不吃,“我不干了!辞职!”
苏德友气得脸都红了,“你别不知……”
柯乔桦摆手拦下没让他说完,给王绍楠最后一个台阶,“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找你的组长去,人事跨级口头申请不批。”
王绍楠摔门而去。
苏德友抖手指着,“你瞧瞧!瞧瞧!不像话!”
“他心里不好受,咱多体谅,你别跟他动气,当心血压,吃点药喝口水,消消气。”
苏德友听话坐下缓平心绪好久,才想起问,“戴珩津呢?回来了没有?”
“早上的七点的机票,应该快到了。”
“打电话问问。”
柯乔桦拨过去,铃声从门口处响起,戴珩津敲门进来,面色有些苍白,“领导。”
柯乔桦起来迎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好好休息?唉你不舒服早说啊,还让你赶回来汇报……”
“没事,睡得少而已,先谈正事。”他坐下就急着把收集整理清晰的调查文件拿出来递给两位老领导,“屈阳春的犯罪证据都在这里,他自己也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我们怕部里仍有隐藏暗处的内应,所以到达上海后第一时间审理清楚,没有给对手留回旋的余地。”
“嗯,你这次带领五组做得不错。”
戴珩津抿抿嘴,略带纠结,“听上面的意思,打算隐藏芯片的内容?”
苏德友怕他也像王绍楠一样不甘心,“这件事是这样的,芯片里的内容虽然放在全国,甚是放眼世界层面上都属爆炸性的存在,但我方获取芯片的方式方法并不正规,其中还与英方代表有些牵扯,此时公布出来,对我方和英方非利反弊,并不是很好的时机,同时我们也在积极商议对策,自然不能任由美方继续胡作非为。”
戴珩津坐直,“领导,我是这样想的,虽然我们不能直接公布美方的行为,但可以旁敲侧击,通过社交媒体以舆论的方式传播扩散。”
这个办法之前也用过,但有一个弊端,“这件事需要层层审批,还需实时监控舆论走向,对方看见一定会设法颠倒黑白。”
戴珩津管理娱乐公司,熟悉舆论信息战,网络已经发展为当今时代无硝烟化战场,诋毁与栽赃有时比真枪实弹更具威胁,人言可畏,不容小觑,先人一步抢占先机总比被动应战措手不及强,“领导,他们失误弄丢芯片,且知道芯片已经在我方掌握中,必定会出击,咱们在世界网风评被刻意抹黑并非一朝一夕,他们无论从布网或手段经验都比咱们技术强,若让他们抢先,我方再想扳回局面将会耗费更多人力物力。”
两位领导凝视报告书沉思,片刻后苏德友问,“如果我们抢先,胜算如何?”
“请您打开17页,”戴珩津同时掀开自己手中的报告书,“经过我的计算……”
这场小型报告会开了四个小时,末尾三人都有些筋疲力尽,戴珩津整理好根据两位领导建议修改后的报告书,拷贝到U盘里给苏德友,“麻烦您交给上级了。”
“我们会尽快的。”
戴珩津收好自己的东西,“领导我还要回上海,您这边有事随时联系。”
“这么急?”柯乔桦关心他,“再忙也得注意休息,”说着看了眼手表,“都这个点了,先跟我们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再走。”
戴珩津着急回去照看单粱,边跟着往外走边拒绝,“我去机场吃就行,让领导们费心了。”
到走廊里等电梯,柯乔桦突然提问,“小戴,除了屈阳春,还有没有其他行为异常的组员?”
戴珩津手指攥紧包带屏气神色如常回应,“暂时只发现了他。”
苏德友连声质疑,“他一个人就能把大伙儿耍的团团转?他平时业务能力并不突出,啊当然,也有可能是装的。”
电梯门开了,戴珩津借请的动作掩饰动摇,“我会继续留意观察组员们的动向,两位领导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