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光旅行团的来这边,诶看这里,大家眼前的这棵树呢距今已经有……”
“妈妈妈妈我要吃烤肠!”
“船怎么还不来啊,慢死了。”
“诶这扇子好玩,买一个,我去,是我不配,再见再见。”
寒冷的天气也没有影响人们对颐和园的热忱,园区各处络绎不绝的游客比那枝头的喳喳不停的鹊还吵闹,许久没饶过这样一大段路的秦司霁苦着脸寻找休息地,可连道边的石头都坐满了人,他快要累死了。
买了瓶老酸奶越喝越渴,搭配烤肠吃越吃越上火,蹲在树根下望着宽广的湖面嘀咕,“大老远的上这儿找罪受,还不如在家躺沙发玩手机。”
哪儿哪儿都人满为患,他这两天也玩的够够的,老三和老六还不知道他来北京了,明儿周六了,干脆给老六打电话晚上约顿烧烤吧。
大口吞掉最后一口肠,还酸奶瓶后拍拍手往大桥走。
迎面几个青年对沿途的游客散布消息,“有个神经病在桥上跳舞。”
“是?”
“昂,穿的特奇怪,还是个男的。”
“走啊看看去。”
行人三两从他身边奔过,秦司霁也好奇跟过去,人潮缓慢耸动,迎面下来的人都或多或少面带嘲讽,有的说“这年轻人,为了红脸都不要了”,有的说“不男不女的,搞艺术的都这样”,有的说“穿那么少我看着他都冷”,有的说“跳的啥玩意,还没广场舞大妈有意思”。
还未走到桥中央,只听前方传来不整齐的惊呼,明眼瞧见一抹青蓝,在光的映照下与湖水相映波澜,展开双臂欲与群鸟同风起,随后纵身一跃,水面激起缭目的花沫,人们朝那消失的地方惊呼、聚集,三两个见义勇为的跳下水去,秦司霁随着人潮奔向被救起的低岸,远远的,他认出了那身衣裳。
“……尘音?”他小声不可思议的盯着反复确认,面色惊恐地无意识地扒开挡在前面的人,一步步,越走越急越走越近,直到湿漉漉昏迷的人身前,救助者们不断更换着获取恢复呼吸的方法,他确认了那惨白失色的脸,哆嗦着掏出手机。
傅一宇接完电话后直奔楼外,但具体去哪儿找他也不清楚。眼瞧路边停着候脚儿的出租,他弯腰敲窗户问,“大哥走不?”
司机大哥按下车窗,本被隔绝在内的吵闹声瞬间入耳,傅一宇撇了眼正播放直播的手机,皱眉,“走不?”
大哥招手点头把门锁解开让他上车,“哪儿?”
傅一宇也不知道,心想要不先去学校看看,张嘴刚要说,那手机里就喊,“诶嘛!跳了!跳了!”
两人一同看过去,画面里乌泱泱全是脑袋,看的傅一宇脑仁疼,“您这是看啥呢?”
“嗐,”司机咂嘴拉手刹起步,“有个小年轻的刚才在颐和园跳舞,这不跳水了么,你说说现在这年轻人啊,屁大点事就寻死觅活,我看呐,不是情伤就是欠贷,啧啧。”
傅一宇颇为赞同,“是呢,有啥坎过不去的,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我就瞧不起那些为情所困的,谁没了谁都照样活。”
手机直播仍在继续,“诶,救上来了救上来了,进来的老铁点点关注啊,直播不易,忒冷啊……诶呀完了好像没呼吸了……”
司机大哥笑,“可对着,谁没了谁啊,都……”
“诶诶!有朋友!朋友来了!”直播声量打断司机的话,镜头也远远的对准了所谓落水者的朋友,傅一宇斜眼漫不经心一瞥,愣了,手忙脚乱地撸下手机扒着看,把司机吓一跳以为他要抢劫,“你你你干什么你!”
“我去!!!!”
这一嗓子把司机都喊蒙了,紧急刹车,后车险些追尾气得按喇叭发泄,画面里的秦司霁满头虚汗播着电话,这边,傅一宇的手机就响了,司机狐疑地看看直播画面再打量副驾驶位一脸活见鬼的青年帕金森似的接通电话,话筒与直播里几乎要被吵杂掩盖的颤音重叠着,“喂!你……你在哪儿……尘音,那个就你们上次带……他跳水了!我给120打电话了,现在,呼吸反正是……怎么会这样啊?”
傅一宇吞咽下,格外冷静,“我看见你们了,我这就去,你守好人,有啥情况随时联系。”
“嗯……我知道。”
司机大哥看他挂断电话,默默拿回手机,“……我知道离那最近的医院。”
傅一宇点头,司机起步,他给戴秋铖打过去,“老三,人找着了,跟老大在一起呢,你先别着急慢点开,到颐和园附近后联系我。”
等他挂断电话,司机看他两眼,“你还挺心细。”
傅一宇没接话,问他,“刚才那个直播叫什么?”
司机告诉他名字,他赶紧搜,直播还在继续,不过画面里全是人,乱糟糟的,不少人拿着手机拍,有人喊救活了,有人喊溺死了,还有人已经编出伦理大戏小作文了,司机大哥叹口气,“没事啊,不到两分钟就捞上来了,肯定能活。”
傅一宇紧盯着屏幕,直到救护车来把人接走,他关了直播给秦司霁打过去,“怎么样了?”
“恢复呼吸了,还没意识,上救护车了。”
“呼——”悬在胸口的巨石瞬落,“还好还好,让他们快点开,你手有钱没,我转你点儿。”
“有,放心吧。”
“我正往那走呢,告诉老三了。”
“嗯,慢点儿,不用急。”
这边刚挂断,戴秋铖的电话无缝衔接,“喂老大?你们在颐和园呢?你俩怎么到一起的?”
“那个,说来也巧,偶然遇见了,幸好是遇见了。”秦司霁目光注视戴着呼吸器的姬尘音说,“我们现在去附近最近的医院,等到了再说吧。”
“医院?谁受伤了?”
“啊……老六没告诉你啊?”
“……”电话那头沉默,只有不断催促的车鸣声。
秦司霁意识到傅一宇没有说明情况的原因,懊恼自己嘴比脑子快,“咳……尘音可能遇上了什么事儿,钻牛角尖想不开跳水了,不过你放心,应该没事了。”
跳水,想不开?发生什么事了?早上走不还好好的?戴秋铖凝眉不展紧握着方向盘调整呼吸,好久才回,“嗯,我现在过去。”
越着急越堵车,郁闷的瞪着信号灯轰油门,被指挥交通的大盖帽儿发现过来敲他车窗,“干什么呢你。”
“……”不满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但这时候惹交协不就更走不了了,戴秋铖闷着嗓子,“没事。”
大盖帽儿观察他一阵,“下次注意啊!”整理帽子回岗还不忘扭头记他车牌号。
等他赶到医院已经两个小时以后了。
傅一宇出来接他,他急匆匆朝里走,“怎么样了?”
“你来的太晚了。”
他怔住,“什么?”
傅一宇板着脸盯他两秒,从没见过戴秋铖傻子般的表情,噗嗤一声破功,“你再晚,点,等他睡醒我们就能回家了哈哈哈哈!”
“睡?”戴秋铖皱眉不解,“不是跳湖呛水抢救么?”
“本来是那样,”两人脚步放慢了许多,“刚救上来那会儿确实危险,后来送到医院检查身体,都没问题,老大问医生那既然没问题人为什么没醒,医生说,”傅一宇嘿嘿乐,“这可能是长期睡眠不足劳累过度,加上失温过久,睡着了。”
“……”亏他还忧心忡忡火急火燎赶过来,搞笑呢?戴秋铖有些不满,“他为什么寻短见,知道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人都没醒,托梦啊?”
“你能不能正经点?”
看出戴秋铖心情实在差,傅一宇见好就收,“今天不是比赛么,估计搞砸了呗。”傅一宇正经不过三秒,“你都没见着他那身衣服,就老大给做的赛服,那家伙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强j犯了呢。”
傅一宇有口无心的玩笑如利刃刺入戴秋铖焦躁的心,脚步再次提速,“现在在哪儿呢?”
“五楼住院部。现在住院人少,临时办了个床位,刚才你给我打电话,老大正好去交钱。”
谁料戴秋铖突然发飙,“也就是说现在没人看着他?!”
傅一宇莫名其妙,看戴秋铖暴躁地按电梯键,周围同等电梯的人们都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们,“他睡觉呢,再说这儿是医院能出什么事。”
戴秋铖心情不爽到了极点,“你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把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单独扔在房间里。”
满载的电梯里静的出奇,戴秋铖当众责怪傅一宇,让傅一宇很上火,一直憋闷心里的委屈瞬间炸裂,“靠,说白了这事儿跟我有关系么?他算我什么人啊?我还跟个保镖似的二十四小时盯着他?自从他来,你哪天不是到点下班回家做饭?多少次扔我在公司苦哈哈地赶工?今儿五十万的单子眼看就签了你一个电话说扔就扔,王姐那我这半年多又出人又出力的,你知道那老娘们儿四十猛如虎总想往我身上扑么?兄弟为了公司脏活儿烂活儿都忍了,结果因为这点破事儿给我甩脸子?!我特么欠你的?!”
戴秋铖不想被吃瓜群众围观,压着嗓子,“说话注意场合,现在没说公司的事儿。”
傅一宇也不想当众闹得太僵惹笑话,抱臂甩头把满肚子牢骚硬声咽下没再继续。
「梦境」
由浅至深无尽的蓝色充斥眼界,他四顾,不规则的光圈在上层漂浮透射一缕缕光线。温暖,平和,自由。这酷似海底的世界,他幻化成向往的生物,曼妙的鱼尾随着肉眼见无的水波飘荡,散波形成的小气泡串在他身后雀跃的追逐,许久没这样畅快,向那更深处探索,逐渐,光线全然不现,无尽地嘲笑声叠加入耳,如无形而汹涌的海浪,接二连三地拍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哈哈哈哈,你看他,快看,真丢人哈哈……”
“呵呵……”
“嘻嘻,真惨啊……”
“怎么弄成这样,好好笑……”
……
是谁,是那些逼迫他沉海的人。
又是在他挣扎适应深海后残忍捕捞他的人。
“你为什么总坚持这些不学无术的事!我就你一个儿子,将来公司是要给你的!别人家的儿子都听话学经营,怎么就你搞特殊?你就是让你妈和你姐惯毛病了!赶紧收拾东西,过两天给我收心出国!”
“学舞蹈?!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爸爸的咆哮在耳边回荡,离家出走之前他听过无数次,钢刺融烂于心,难以忘记的伤痛。
“你就听你爸爸的,去国外学几年再回来,喜欢跳舞的话妈妈给你在学校附近开个酒吧怎么样?年轻人不都喜欢这些吗?嗯?但是不能把玩乐当重点对待啊,你爸也是为你好,你就答应他吧。”
“你能不能懂点事,爸妈成天为了你的学业操心,你也知道爸爸肝不好,你还总气着他,赶紧答应爸爸的安排,难道一家人还会害你?我也很忙的,你也体谅一下我吧姬尘音。”
一向关爱自己的妈妈和姐姐也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只是单纯地热爱舞蹈,却变得孤立无援。
一盏灯灭,另一盏又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