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树影斑驳,赵玖立在溪边,问:“黄锦的事处理妥当了?”
在他身后的暗卫道:“回皇上,您传信回京后,太后娘娘便下令抄了黄锦的家,现下黄锦被囚诏狱,等候皇上回京再行发落。”
“嗯,”赵玖点点头,问,“今日盛镞的人总算来找顾濯,可听见了他们是怎么说的?”
暗卫回道:“顾公子太过敏锐,微臣也只听到一部分,那人说,今晚计划齐备,要试探出……‘篡位之人’。”
见赵玖沉默,暗卫试探道:“皇上,盛大人和顾公子不像已经查到什么证据的样子,想来他们说‘篡位之人’也只是大胆猜测出来的,是无稽之谈,不如微臣将他们安排的人都先处理掉?”
赵玖伸手抚上粗粝的槐树树干,抬眼看已经掉落大半的雪白槐花,想起这棵树还是无明退位离宫时,特意从皇宫里移栽过来的。
赵玖十岁时,跟无明一起在御花园亲手种下了这棵树,当时无明笑着说,日后要将这棵树带去皇陵里,后来他舍下皇位离开京城,到底也没舍下它。
无明走的时候,宫里的细软用具几乎什么都没带,只让人跋涉几百里,移来了这棵树。
赵玖深吸一口气,收回将落未落的半颗泪珠,他又克制不住地想起在京城东云楼时,刺客死前说的那句话。
“师父……护送先帝入京……却被残害……你们,算什么……皇家……”
“十七年前异族来犯,当时仍是太子的先帝曾带兵亲征,却兵败赤城,先帝本人也不知所踪。明宗皇帝得知后病情加重驾崩,朝野混乱,几日后先帝却忽然在京城出现,顺利登基。”
赵玖移开手,低下头,看到潺潺溪流中映出的自己的脸,虽然破碎模糊,但他知道,这张脸上已经全无了犹豫之色。
“不必,”赵玖道,“随他们去吧。今晚……不对,近几日都多派些人守着,护住僧人们,还有闵十三和顾濯。”
暗卫应道:“是。”
顾濯站在树顶,将自己藏在繁茂的树冠里,低头久久凝视着赵玖的身影,面色不定。
二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在树林里立了许久,顾濯随手摘下几片绿叶,口中无声地念了句自己改编的咒诀,松开手,任树叶缓缓零落。
微风拂过,他看清了树叶落在地上的形状,垂着眉目道:“就当是大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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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块忙活了一下午,等到宴席齐备,已经快要入夜。
僧人们做出一桌别出心裁的素斋,另由闵十三用讲究的三净肉做了一道花胶鸡和一道清蒸鱼,还买来几盏酥酪,配着清香的春酒,口味绝佳。
顾濯削了一支竹笛,信手一吹便是几曲小调,众人喝着酒随乐起舞,自夕阳西下一直饮乐到了星子满天。
闵十三揽着静世,跟着顾濯的笛声,对着小和尚咿咿呀呀地唱起了《长生殿》。他不是经常听曲的人,不时忘了词,还要赵玖出言提醒。
“笑你生守前盟几变迁,总、总空花幻影当前,总空花幻影当前……”闵十三喝得脸颊发红,断断续续唱着,忽地抬头看赵玖,“……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真是的,下一句是,扫凡尘一齐上天……”赵玖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也面颊飞红地唱起来,补齐了他的唱词。
无明仰躺在庭中,抬眼便看见被寺庙围墙圈起来的墨蓝天空,其上星月柔柔,便一时也软了心肠,跟着唱道:“总空花幻影当前,扫凡尘一齐上天。”
他不知想到什么,闭上眼睛笑了笑,接着伸手不着痕迹地在眼角轻抹了一把。坐起身来,看着正因为听到两个错音而对顾濯指指点点的赵玖,突然道:“不如换一曲吧,我爱听热热闹闹的。”
赵玖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接着就醺醺然地命令顾濯:“换个高兴的曲子!”
顾濯斜眼道:“不如吹一首猪八戒娶亲,这首高不高兴?”
赵玖拽着他肩头的衣服不依不饶:“人家是过寿辰不是娶媳妇,谁让你吹这个的?我不管,你给我吹首好的!”
眼见他摇摇晃晃快要摔倒,顾濯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在旁边坐下,无奈地吹起一首“高兴”的曲子来。
一曲吹毕,庭中已尽是醉鬼,这帮和尚也不在意清修规矩了,个个酩酊着天地为席,便在轻柔的夜风里这么睡了过去。
赵玖也早犯了困,本来下意识把头歪到了顾濯肩头,半梦半醒间又嫌弃地挪开,抱着游廊的柱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