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山中稍显寒凉,赵玖并没休息,而是熟稔地穿过寺中几道长廊,敲响了灯火通明禅室的大门。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赵玖闻到里面传来一股不妙的味道,连忙钻进去飞快地闭紧了门。
果不其然,原本高雅的禅室里,有几个和尚正席地而坐,摆起小火炉烤着肉片。淡淡的烟雾笼着几人脸上难以掩盖的笑意。
赵玖:“……”
无明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用袍角遮了遮火炉,还假意寒暄一番:“贺小施主,这么晚前来,有什么事吗?”
赵玖自觉地坐下道:“别装了,顾濯没跟来,就我一个人。”
“哦,”无明又在蒲团上坐下,身板挺直、姿态从容,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大正经,“那还不赶紧坐下,牛肉刚烤好呢,我给你夹一些。”
接过无明递来的瓷盘,赵玖调侃道:“白天装得那么正经,可累坏了吧?”
无明摆手道:“寺中偶有香客,我也都装习惯了,更何况,顾家那小子从小就好糊弄,跟他爹一模一样。”
“依我看可不一定,”赵玖道,“好糊弄也可能是装的,说不准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你还是小心些为妙。”
无明问:“你要是不想让他知道,暗中阻拦他进来不就是了,现在放他进来却又要瞒着他,岂非脱裤子放屁?这可不像你。”
赵玖从小沙弥手中接过竹筷,垂下眼帘淡淡道:“他刚救了你儿子我的命,我还不至于这么提防自己的救命恩人。况且……”
见他许久没有下文,无明疑道:“嗯?”
“况且,他知道这事,说不准是盛镞告诉他的……我倒还真想看看他们想做些什么。”
无明拍拍赵玖的肩膀,神色肃穆。正当赵玖以为他会说出几句正经话时,他却说:“小玖,我把皇位留给你真是没做错,你做这个皇帝可比我当年操心多了。”
赵玖躲开他的手:“你以为我就很想操这个心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要退位……还有,这个人皮面具真的很别扭,你能赶紧取下来吗?”
“哦,你没说我都没想起来,取掉就是了。”无明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香料,双手在下颌处摩挲一阵,很快卷起了柔软轻薄好似真正人皮的面具。
那面具几乎覆盖了全脸,只一双眼睛除外,整张揭下时,才露出一张轮廓明晰、与赵玖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来。他眉眼间有些年岁留下的纹路,却不掩鹰扬虎视、龙眉凤目,与之前那张泯然众人的圆脸佛相可谓天差地别。
无明笑了笑,顶着这张脸,连说话都好听了半分:“小玖,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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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禅室里出来时,赵玖已经被无明投喂得肚子发胀,怪不得永断寺里这帮“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假和尚个个吃得脑满肠肥。
月亮已上中天,赵玖回去休息时路过顾濯的屋子,见里面还亮着灯,便在窗边扬声问:“还不睡,不会是真怕我等你睡着给你撒盐吧?”
见顾濯半天不回话,赵玖疑道:“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疼晕过去了吧?”
屋里依然没什么动静,赵玖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叮铃咣啷声,连忙推门而入——就看见正坐在桌旁叼着纱布一角,替自己换药的顾濯,以及被碰倒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见赵玖进来,顾濯松了口,道:“还没晕呢。皇上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还特意进来看看……”
见他赤着上身,赵玖非礼勿视,撇开了眼:“还不是你一直没动静,我本来也没想进来。”
顾濯挑了挑眉:“那皇上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
“既然如此,那皇上请回吧,要偷偷撒盐可以晚些再来。”说完,他又拿起了药瓶。
赵玖本来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外却又想起刚才瞥见一眼的顾濯的伤口,跺了下脚,又转身进屋,把门闭上了。
顾濯一愣:“干什么?”
赵玖几步走到顾濯身边,还不乐意似的轻噘着嘴,一抬下巴:“帮你。”
“这倒不用,我自己……”顾濯的话被赵玖的手打断,那只比顾濯的体温稍微热一些的手从他手里拿过了药瓶。
赵玖搬过一只小凳坐下,脸恰好与顾濯的伤口齐平。
他只用几根手指把顾濯的上半身扳了过来,抬眼看他时瞳仁漆黑,又带着点不满,像只小动物:“少说得好像天下属你最厉害。”
他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另一手倾斜药瓶,往顾濯伤口上抖了抖。
顾濯没防备,不禁轻叫一声:“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