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半卧在床,眼上蒙着一层白翳,努力地睁着,感知着屋中人的位置。她虽看不见,但还能闻见。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阵,摸到了书生的衣角,叹息道:“六郎,你不会烧火,就放放吧。等五郎回来了,再让他烧就是了。”
五郎便是池五。池五与这个弟弟不同,从小不爱坐在学堂里听夫子讲道理,认为那简直比坐在庙里听和尚念经还难安,就随着已故的父亲打猎,十五岁上,已经是村里的一把好手。
今日池五不在家,似乎是出门猎野羊去了。
书生道:“是孩儿没注意,不用再劳烦兄长了。孩儿的书温得差不多了,待会儿就去重烧。”
人眼盲之后,其他的感官会变得格外灵敏。老妪缓缓转过身子,朝着屋内一角望去,眼神空茫:“六郎,你带了谁回家?”
秦凌羽就站在那片低矮的屋顶下。
书生先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答道:“娘,这位是孩儿在宝华寺替爹进香时遇见的,是孩儿的朋友。”
老妪疑惑了片刻,道:“是位娘子吗?还是位郎君?”
“是位郎君。”书生答。
“哦,听这脚步声轻,我还以为是哪家娘子呢!”
“六郎,你和五郎都不小了,却没有一个成亲的。你可别拿先立业那一套来搪塞我,去寺中替你爹上供,但也别忘了替自己求求姻缘!”老妪重重地叹气,“这回乡试,若是考不中,就回来娶亲!”
书生依然笑着:“好,孩儿都听您的。若秋闱不中,我就回家孝敬您。”
下一刻,老妪痛心疾首的模样荡然无存,变回了一张白纸,茫然地抓着书生,道:“今天外头落了大雪,你爹说是和人出去猎鹿了,可回来了?我灶上还焖着米,但是六郎,你专心跟着夫子读书……”
外面艳阳高照,哪里来的大雪?六郎跟着夫子读书,可书生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啊。
老妪絮絮叨叨着:“我跟他说,雪这么大就别出去了,但他不听我的,非要出去。冻坏了胳膊腿,还得我来照顾他。”
秦凌羽初时不明白,后面反应过来——这是年纪大了,得了老年痴呆,意识偶尔清楚。
书生含糊地应了几句,拉着她走出低矮的茅屋。
“家母自家父走后,靠替村里人缝补,得以勉强度日,养大了我们两兄弟。但她熬坏了眼睛,记性也大不如前,还请你不要见怪。”书生解释道。
她表示理解,接着道:“不知老夫人说的猎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家父猎鹿时失足坠亡,距今已有八年了。”书生虽还微笑着,眼底却染上悲意,“盂兰盆节,我去宝华寺就是为了给家父烧香。公子不是要问那伥鬼的故事吗?我说与你听。”
-
山有猛虎,行踪诡秘。人敬其为山林孕育之精怪,远而敬之,得以相安无事。
然一年冬,大雪封山,猛虎下山觅食,寻至村中,食一小儿,人惊惧。此后,再入村中,食数小儿,人心惴惴,夜闭门户,行路则必成双。
有人欲除此害,结伴上山寻觅,无果。其后反复数次,皆寻觅无果,乃还。
-
听完这个故事,秦凌羽却觉得和池虎说的有些出入。而池虎的故事,又是从池牛那里听来的。兜兜转转,怎么竟和原作者的版本不一样了?
系统:【池虎说,白虎一开始就伤人无数,人们敬而远之;可书生却说,人与白虎原本相安无事,后来才下山伤人。】
系统说的话,点出了她感到疑惑的地方。
“这就是你同孩子们讲的故事吗?”她问书生。
书生道:“正是。公子这么问,可是有何不妥?”
确实有不妥之处。
“孩子们之间,似乎流传着另一种说辞。”她回道,“柳五娘家的池虎说,池牛称是白虎害人在先,已有凶名,而后入村窃子。”
书生忖道:“家父曾是池家村村长。当年,他也上山寻找过白虎,但不曾说过它在那个冬天前害过人。他常常与家兄说,人要敬畏山林,应该不会在此事上说谎。”
远处传来犬吠声。片刻后,两只猎犬飞奔而来,却被拦在柴门外,急得团团转。
一个高大的男人随后而至,他肩上斜挎着一把弓箭,腰上围着串猎来的兔子,扬声道:“今日没猎到野羊,就猎了几只兔子回来。”
-
“这就是家兄。”书生介绍道。
兄弟俩长得并不像。书生眉眼秀气,体格瘦高,更像屋中的眼盲老妪;而猎人浑身透着粗犷之气,将兔子解下后,顺势薅了把两只猎犬的头,用腰里别着的刀剔下一只拴着的兔子,扔给它们做酬劳。
猎犬叼着兔子,去一旁享用。池五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指着地下那团烧糊的药草:“长这么大了,能看得了书,就是看不住灶!”
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言语却不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