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柳五娘家门口时,一小儿搬了张小凳,坐在屋檐下剥豆。
豆是新打下来的,绿油油地堆成一座小山包,不知剥到何时才能剥完。小儿生得虎头虎脑,很是讨喜,但眉眼间似有不忿,连带着手上剥豆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剥完三粒豆,就把豆皮朝地下一撇,便有养的鸡来啄。
这家的女主人显然很会经营,适应山下的生活适应得很快,将几只鸡养得肥肥的,还在院中搭了个瓜棚,种了一溜瓜秧子,让它们慢慢地爬。
秦凌羽看着这赛神仙的田园生活,忍不住吞咽。但一想到京城的诏狱里还有好些人等着她去救,那点艳羡之心,瞬间变成了责任感。
他们按着村童给的指引,找到柳五娘家中来,但柳五娘此刻似乎并不在家中——柴门被人用布条栓得死死的,若是小孩子,很难解结。
再看小儿身边那座剥不完的豆山,凭借她的经验,这应该是妇人故意为之。估摸着有什么事,不得不出趟门,才给孩子布置了这么重的任务,又锁了门的。
池虎似乎是剥得热了,额上闪着晶亮的汗,索性解下了上面穿的小衫,朝豆秸上轻飘飘地一扔。
要知道,汗热时最忌讳经风,何况是个生病的人呢?
一打眼,秦凌羽便明白了——这精明能干的柳五娘,是在替池虎装病呢!
沈鹤也发现了村童的话和现实之间的出入,道:“柳五娘,说谎了。”
这谎说得可小,也可大。
往小了说,无非是柳五娘这个做娘的,听见白虎害人的消息,不敢再让小子在外边胡闹;往大了说,柳五娘在帮着瞒事。而这事,怕和第一个失踪的池牛有所关联。
这时,池虎突然向院门处望了过来,见有人在看他,忙扯过豆秸上的衫子披上,警觉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家门前徘徊不去?”
秦凌羽心生一计,应道:“过路人,想问主人家讨口水喝。”
池虎摇摇头,跑进屋中,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只水瓢来。
走近了些,看清她脸上的疤,池虎握着瓢把的手抖了下,差点把水扬到边上站着的沈鹤脸上去。
“可是我这疤吓到你了?”她故意道。
池虎抿了下嘴。
他心说是挺可怕的:好端端的脸上,那么长的一道疤。但若他说害怕了,村里其他孩子会怎么看他?再说今日他没能去成井边,恐怕要被平时就不对付的那帮小子说成胆小鬼。
他才不要做胆小鬼!
他脱口而出:“没有!我连老虎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
沈鹤不知秦凌羽要做什么,但以防被水泼到,向旁边移了半步。
面对只到腰那么高的孩子,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曾经,他也有过一段这样的日子,和娘,和阿姐。他不去想故人,故人的脸却愈发明晰。那日在宝华寺照影泉边,他甚至能透过流水中的微茫灯火,窥见旧人之影。
如果那年,死的是他,就不会……
烦扰的心绪被一句话召回:“我们从村中水井边过,听说有个与你年岁相仿的孩子很会讲故事,你知道他吗?”
秦凌羽做出一副欣赏的模样,毫不吝啬对池牛的夸赞:“听说老虎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把你们都吓了一跳。”
系统:【这是……激将法?】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好胜心。拿其他的孩子与他作比较,想胜上一胜很正常。就看他会说出什么吧。】
池虎中计,急道:“那怎么能!我才不是胆小鬼!池牛的故事,全是从池慕叔那里听来的!他才叫胆小鬼呢,约我去打架,自己却跑没影了……”
话一出口,池虎就后悔了——他娘去打香油前,可是特意叮嘱过他的:绝对不能说出去。
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他娘留的豆太多了。剥着剥着,他就忍不住想说话。
秦凌羽抓住最后一句话,保证不告诉他娘柳五娘,前提是他得告诉他们,那夜池牛究竟有无赴约。
路的另一端,柳五娘挎着篾片编的篮子,篮子里盛着她从隔壁村新打的香油,匆匆往家中赶。还未到门前,就听见院中鸡叫。
池牛穿着小衫,两只小手握住豆荚,一挤一推,三粒豆落在地上的篾箩中;柴门也还捆在木栅栏上,打的结和原来一模一样。
她的第一句话是:“虎奴,你没碰见什么人吧?”
池虎剥豆剥得更快了,旁边的肥鸡啄得也更加勤奋。他低着头,答:“娘,您不是和他们说我病了么?怎么会有人来找我玩?”
柳五娘想着是这么个道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那件事,她连丈夫都没敢告诉,如果被旁人听到了,该怎么想他们家呢?